尚小蝶吓得闭上了眼睛,但她感到有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那粗糙而冰凉的指尖,似乎随时都会撕裂皮肤。
这个老妇人是谁?为何长着一张如此特别的脸?难道她也是&ldo;鬼美人&rdo;?
带着心底种种疑问,小蝶又一次睁开了双眼。老妇人就坐在她身边,轻抚着她的头发。前方隐隐有烛光闪烁,那是古老的写字台‐‐对,自己还在这间屋子里。
&ldo;你醒了?&rdo;
老妇人终于说话了,她说的是许多年前的方言,听起来模糊而亲切。
小蝶点了点头,颤抖着问:&ldo;这是哪里?&rdo;
&ldo;伊莲娜的房间。&rdo;
&ldo;这是什么歌?&rdo;
&ldo;蝴蝶公墓。&rdo;
她艰难地爬起来问:&ldo;是谁在唱歌?&rdo;
老妇人的手指向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有台黑色的东西,歌声正是从这里发出的。尚小蝶缓缓走到那个角落,奇怪白天怎么没发现它呢。
这是一台使用干电池的老式唱片机,1980年代出厂的古董级音响了。唱片机仍然在旋转着,一张不知什么年代的黑胶木唱片,正发出那奇异的歌声。
原来是它在唱歌。
小蝶想起来了,伊莲娜在1935年出过一张唱片《蝴蝶公墓》。想必这就是当年留下来的珍贵唱片!
老妇人深陷的眼窝眨了眨:&ldo;伊莲娜在这所医院长大,后来嫁给一个中国商人的儿子。1936年,伊莲娜生下一个女婴。虽然女儿活了下来,母亲却难产去。伊莲娜的丈夫后来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继承家业,50年代去香港定居了。&rdo;
&ldo;伊莲娜的女儿现在还在吗?&rdo;
老妇人拉下裹着额头的黑布,露出满头的白发:&ldo;伊莲娜的女儿,在二十多年后结婚了,同样也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祝蝶。&rdo;
祝蝶‐‐这个名字宛如利刃刺入尚小蝶的心窝:&ldo;这是我妈妈的名字!&rdo;
老妇人微微点点头:&ldo;我知道,你长得很像你妈妈。&rdo;
&ldo;天哪,你怎么知道的?&rdo;
幽暗摇曳的烛火中,老妇人半透明的眼球里,透出幽灵似的悲伤。
尚小蝶牙齿哆嗦着问道‐‐
&ldo;你到底是谁?&rdo;
6月20日晚上19点50分
&ldo;蝴蝶公墓&rdo;楼上。
尚小蝶面对着老妇人的眼睛,有团绿色的火焰正在眸中燃烧。
终于,老妇人干瘪的嘴唇嚅动了,宛如黑夜潜伏的野兽,一生的悲惨娓娓道来‐‐
伊莲娜死后留下一个混血女儿。1950年,父亲带着后娶的妻儿及万贯家财去了香港。女儿留在上海的亲戚家,少女时代并不漂亮,身上有丑陋的胎记,人们都叫她&ldo;鬼妹妹&rdo;。但她知道母亲是个美丽的女子,常以泪洗面怀念从未谋面的母亲。
十八岁那年的清明节,她偷偷去看母亲的坟墓,发现了一群奇异的蝴蝶‐‐鬼美人。从此&ldo;女大十八变&rdo;,她在半个月内出落成了混血美女,常在街上被当做外国人,被人们围绕着赞叹美貌。正是中苏关系&ldo;密月期&rdo;,因为一半的俄罗斯血统,她被保送去莫斯科留学。在苏联的大学毕业后,她回到了上海工作,遇到心爱的男子结婚,这是1960年的事。
然而,那年适逢中苏关系恶化,俄罗斯血统反而为她惹来了灾祸。因为在苏联留学过,又加上父亲是个资本家,她被污蔑为苏联间谍。最让她伤心的是,在她怀孕七个月时,她的丈夫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狠心地与她离婚,划清界限永不再来往。
1960年寒冷的冬天,她孤独地在医院分娩。生产过程中突然大出血,幸好那天医院接受献血,她及时得到了大量的输血,终于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艰难地剖腹生下了一名女婴。
她的皮肤上长出奇怪的斑纹,就像浑身贴满了蝴蝶标本。医生将她误诊为麻风病,强行送往南方某省的麻风村。刚出生的女儿被迫与母亲分离,送给一对没有儿女的夫妇收养。她留给女儿的只有一样东西‐‐&ldo;祝蝶&rdo;的姓名。
她来到偏僻山区的荒凉村落‐‐麻风村。这里居住着来自各地的麻风病人,有些人早已痊愈,却只能继续待下去,因为没有地方愿收容他们。这里与世隔绝,交通不便,没人能自己出去。外面定期运送食物和药品,病人们自己种植红薯和蔬菜。麻风村居然也如桃花源一样,无论处面的世界如何变化,他们永远过着单调的生活。
村里有个年逾古稀的老中医,发现她并没得麻风病,而是另一种怪的病,令他想起古代医书上记载的&ldo;蝶毒&rdo;。老中医每天采集毒胡蜂,用文火熬成汤药给她喝下。这古老的&ldo;以毒攻毒&rdo;用了整整二十年。直到老中医寿终正寝,她身上的蝴蝶斑纹才全部褪尽,那些奇怪的症状也不见了。由于长期服用蜂毒中药,使她养成了极强的病毒免疫能力‐‐就算被最毒的毒蛇咬到,也一点事都没有,简直成了百毒不侵之身。
1980年代,麻风村解除封锁。而生命中最美好的二十年,已蹉跎在了这荒山野村。她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但已没有了身份,户口也早被注销。虽然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香港,还是个亿万富翁。但她对父亲和弟弟都有怨恨,宁愿独自悄悄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