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太阳高照,船里面光线暗了许多,非常凉快。我向一名乘务员询问我的隔间在哪。他告诉我向上走到主升降口扶梯处,沿着第一个长廊一直走,直到走到十字回廊路口。我的房间在左舷方向的最后一间。我从来也没有真正理解过航海术语。我一定是转到了船的右舷一侧。因为最后一个隔间的门开着,里面已经有人了。
她惊叹地转过身,我也一样很吃惊。她的突然转身使行李架上一个开着的箱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ldo;哦,非常抱歉!&rdo;
我开始帮她捡东西。箱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两件女装,几样盥洗用品和几件内衣,就这些。甚至连一本用来打发船上漫长的无聊时光的书都没用。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私人物品‐‐没有信件,或者任何自己写下的只言片语。这只箱子是隔间里唯一的行李。
她皱着眉头:&ldo;我正在找我的护照。刚才上船的时候还在。&rdo;我回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她。她的肤色介于象牙色和琥珀色之间。眼睛很大‐‐明亮的黑色虹膜附在由于焦躁而不停移动的白眼球上,眼神中带着在母鹿眼睛里也能找到的那种无言的焦虑。她穿着玉米亚麻质地的运动女装,但衣服生硬的西式线条与她胸部和臀部的曲线并不搭配。她应该穿哈莱姆女裤或者沙丽。她的举手投足带着东方舞者的优雅。她的头脑,比感觉官能更具洞察力,似乎可以捕捉到庙宇中任何细微的声音。
即使当我现在正用笔记录着那件事,我仍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画面,她当时正用如同海星一样短小而粗壮的手在箱子里翻找着。突然间,我有种大家偶尔也会有的奇怪感觉‐‐好像这件事
以前曾在我身上发生过。紧张忙乱、到处翻找的双手‐‐黑眼睛中的怀疑和谨慎,舷窗旁炙热的阳光‐‐这一切都曾以这种方式发生过,最细小的细节也丝毫不差‐‐甚至是太阳下她不停转动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都一模一样。
我并没有看见这一切‐‐只是凭记忆记住了。我不是在预见‐‐只是意识到它的确发生过。
刹那间,我几乎能回忆起所有的事了。之后,记忆又渐渐从意识里溜走了,只剩下一种微弱的莫名的不适感‐‐让人的内心受挫,本该记起的东西没有了印象。我知道自己以前从未搭乘过这条船。所以,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
法国心理学家给这种经历起了个名字‐‐似曾经历过的感觉,好像以前见过类似的事。他们过去认为这种感觉是由于大脑两部分在时间上的不同步造成的,而为什么大脑会发生不同步的情况,原因谁也不清楚。现在,他们了解到时间只是表面现象,这个解释毫无依据。也许当那个似曾相识的感觉来临的时候,人体用来感知时间的机制暂时处于焦点没有对准目标的情况,就像眼睛产生了双重视觉。未来最短暂的一瞥会使当下看起来像是过去,这样的经历总是一闪而过。
&ldo;你还有其他行李吗?&rdo;我问道。
&ldo;没有了。就这个,一只箱子。&rdo;
&ldo;也许护照在你钱包里?&rdo;
&ldo;也许……&rdo;
她把手提包口朝下打开来,把所有东西倒在床上。东西不多,只有一方手帕‐‐镶着机器制的蕾丝花边,香味很浓‐‐还有一个粉盒,一支口红,一个装硬币的钱包和几美元零钱。那本找不到的护照就在那些东西之中,护照红色的封面上印着一只镀金的美国鹰。
&ldo;哦!&rdo;她如释重负的笑容似乎有些夸张,&ldo;非常感谢!&rdo;
她继续整理着东西,我来到走廊的另一边,进了自己的隔间。这间房比她的那间大,而且出奇地舒适,清一色的金色枫木家具和淡绿色的轧光印花棉布家具套、带软垫的扶手椅,还有一个可以当床用的长沙发,白天这里完全可以做起居室使用。隔壁的浴室甚至还有一个淋浴器。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淋浴器,还是决定不洗澡。我不想让托尼等太久。我只洗了洗脸和手,用梳子理了一下剪得很短的头发。敞开的舷窗旁,白色的窗帘随着船的移动懒洋洋地微微摇晃着,房间里依然很热,为了通风,我让门半开着。
为了找一条干净的手帕,我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我正要扣下箱盖的时候,一件已经被我遗忘的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鲁伯特的包裹,在箱子的侧袋里凸出来。该死!我难道从来没学过不要主动替别人干杂事或零活吗?当然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推托不掉。鲁伯特一发现我要回华盛顿,就开始向我明示了。
航行中我是否应该把包裹交由事务长保存?它看上去没那么有价值,应该不需要。包裹里面只是一些和西方企业的最新工程方案有关的文件。这些文件对鲁伯特来说肯定非常重要,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没什么用处。他对待这种事也是糊里糊涂的。也许是因为他意识到,任何设计图对我来说都是天书,所以才让我代劳。
我决定把包裹和我的护照、旅行支票一起放在书桌的抽屉里。这样的话,我们在美国靠岸的时候我就会看到它,记起我曾答应过鲁伯特,到了华盛顿,最迟星期五晚之前把文件送出去。
我用一只手托着箱盖,另一只手抓起了那件包裹。包裹又大又重‐‐足足有五百张打印纸那么厚,一令纸的三分之二长和宽。包裹外皮是一个又大又结实的马尼拉纸信封,袋子的一端封着口。奎斯奇亚的气候严重影响了胶水的黏性。封盖的一角已经不黏了。就是这个没有封严的一角,我刚才从箱子里把包裹猛拉出来的时候,剐在了挂锁搭扣尖锐的边缘上。托尼还等着我去喝代基里酒,我已经迟到了。本应该小心翼翼地揭开封盖,但是时间紧迫,我不耐烦地撕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