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势力范围,市区东北角的平地。这里离海只有几条街的距离,半个街口就到市立高中。
经历了湿冷的地下水道之后,夜晚的空气唤起来不仅清新,而且带有一种说不出的香甜,平滑的夜空中,高挂的繁星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辉。
根据威尔斯法哥银行(wellsfargobank)的电子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五十六分,这表示父亲已经过世将近三个钟头,虽然感觉上仿佛已失去他数日之久。同一个电子显示极指出目前的气温是华氏六十度,但是今夜对我来说似乎格外寒冷。
银行转角的&ldo;清洁时光&rdo;自助洗衣中心里日光灯通明,目前没有人在里面洗衣服。
我手里握着准备好的一元美金纸钞,眼睛眯成一条线地进入洗衣中心,洗衣粉的芳香和漂白水刺鼻的化学味扑鼻而来。我尽量把头压低以增加帽檐保护的范围,一路往找零钱机直奔,把纸钞塞人,一把抓起落在洞口的四枚两毛五十分铜板,往外狂奔。
离这里两条街的邮局外侧有一座设有挡风玻璃的电话亭,电话机上方的墙上装着一个警卫灯,灯后有一个电线盒。我把帽子挂在灯上,一片阴影跟着投射下来。
我猜想曼纽。拉米瑞兹现在应该在家,当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的母亲萝莎琳娜告诉我他已经离家数个钟头,由于另一名警官告病假,他今晚必须值两轮班,今天晚上他负责在柜台值勤,过了午夜之后,他便会外出巡逻。我按下月光湾警察局总机的号码,请总机为我转接拉米瑞兹警官。
在我心目中,曼纽是全城最好的警官。他的身高比我矮三寸,体重比我重三十磅,长我十二岁,是墨西哥后裔的美国人。他热爱棒球;但我从来不热衷运动,因为我对光阴的流逝特别敏感,不愿意将宝贵的时间耗在大多被动的活动上。曼纽对乡村音乐情有独钟;我则比较喜欢摇滚。他是个忠实的共和党员;我对政治则一点不感兴趣。论及电影,他喜欢反叛的亚柏特(abbot)和卡斯太罗(stello);
我则偏好不朽的荧幕偶像成龙。不过,我们是好朋友。
&ldo;克里斯,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rdo;电话一转接,曼纽就开口说:&ldo;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rdo;
&ldo;说真的,我也不知有什么话可说。&rdo;
&ldo;不,这种事原本就没有任何话好说,不是吗?&rdo;
&ldo;反正没关系。&rdo;
&ldo;你不会有事吧?&rdo;
让我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我竟然说不出话来。我痛苦的失落感似乎在刹那间变成外科医生的缝针,一针一针地将我的咽喉封死,并将我的舌头缝到口腔顶上。
奇怪的是,同样的问题,在父亲刚刚过世的时候,我曾毫不犹豫地回答过克利夫兰大夫。
我和大夫之间的关系没有我和曼纽之间亲近。友谊可以将神经融化,让人无法感觉到疼痛。
&ldo;改天晚上我不值勤的时候你到我们家来。&rdo;曼纽转移话题说:&ldo;我们可以一起喝啤酒,吃墨西哥蒸粽,然后再看几部成龙的电影。&rdo;
除了棒球和乡村音乐之外,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他平常上的是大夜班,从午夜一直到早晨八点,遇到像今天晚上这样人手不足的时候,他有时候得值两轮班。他跟我一样喜欢夜晚,不过他选择在夜晚工作还掺杂个人需要的因素。因为大多数的人不愿意在半夜上班,所以夜班的待遇比较优厚。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将下午和傍晚的时间腾出来陪他的儿子托比,他非常疼爱这个儿子。十六年前,曼纽的太太卡蜜莉塔在产下托比几分钟之后就难产死亡。这个小男孩个性很温和,很有扭力‐‐但他同时也是唐氏症患者。曼纽的母亲在卡蜜莉过世之后立即搬过来和他住,帮他照顾托比一直到现在。
曼纽。拉米瑞兹深深了解人力的渺小。在他生命中,他日日都能感觉到命运之手的操纵,虽然在现在这个时代里,大多数的人都已不再相信命中注定和宿命这回事。曼纽。拉米瑞兹和我,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点。
&ldo;啤酒和成龙电影听起来都不错,&rdo;我说:&ldo;不过谁来做墨西哥蒸粽一是你还是你妈妈?&rdo;
&ldo;噢,当然不是iadre(墨西哥语,即我母亲),我向你保证。&rdo;
曼纽是个一流的厨师,而他的母亲则&lso;自认&ldo;厨艺精湛。若要拿他们两人的厨艺做比较,最贴切的比方莫过是&rdo;行为善良&ldo;和&rdo;动机善良&ldo;之间的差别。
一辆汽车从我身后的街道呼啸而过。当我低下头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站着不动的脚踩往,从我的左侧延伸到右侧投射到人行道上,阴影愈来愈长,愈来愈黑,仿佛力图挣脱我的束缚逃逸。
&ldo;曼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比墨西哥蒸粽还麻烦的事。&rdo;
&ldo;克里斯,你尽管开口。&rdo;
我犹豫很久之后说:&ldo;这件事牵连到我父亲……的遗体。&rdo;
曼纽跟着迟疑了一阵子。他思考性的沉默让我联想到兴致勃勃竖起耳朵的猫。
他的理解超过我有限的字句能表达的事实。他说话的语气变得不太一样,听起来还是跟朋友说话的语气,但同时带着警察强硬的口吻。&ldo;克里斯,发生了什么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