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话若是她带了竹叶或是其他侍从定寻就会像上次一样先在心中起了防范不会让她寻到机会说了。
往昔她去近芳园时一路上不管是阳光明媚,还是细雨纷飞,心情总是轻快的一人一马畅意奔跑,二十里路一晃就到。
可今天瑶光走得慢吞吞的,她的马也无精打采,马蹄哒哒敲在路上,像一首走调的慢歌,哒哒,哒哒,就连天气也像是渐渐感染了她的不快,时不时刮起一阵风,风中夹杂着沙尘落叶,吹得她几度迷了眼。
快到近芳园时,天色愈加昏暗,凉风阵阵,空气中浮散着一种尘土混合腐叶的潮湿气味,太阳不知何时躲在了厚重的云朵之后,天空中有几丝黑纱般的云,随着风快速移动,消散,但很快又重新聚集。
又要下雨了。瑶光心想。她缓缓呼口气,振作精神,催马快跑。
距离近芳园大约二三里路时,高立臣出来相迎,他带着蓑衣雨具,见到瑶光时先在马上行个礼,那张黑脸不管怎么调剂表情,都没昨日的笑容了,显得有些忐忑,又极力想要装成&ldo;木讷&rdo;。
瑶光不知道大黑铁塔心里在捉摸什么,心想,你们总不会设下伏兵,摔杯为号吧?哼,我倒要瞧瞧,你主子是怎么了,把你弄得这般提心吊胆像是暗中为我捏把汗的样子。
高立臣将她迎进厅堂,定寻端端正正坐在那儿,见了她,平静而礼貌地起身,&ldo;韩道友。&rdo;
韩瑶光本来是带着诚意来的,甚至还有那么点讲和的意思,一看定寻端着这么高冷的姿态,心里冒火,却按捺住端庄回礼:&ldo;谭道友。&rdo;装呗,谁还不会装么?
客套又做作地寒暄完毕,定寻依旧带她去佛堂授课。
这次定寻教授的,是深奥且琐碎的内容:认穴位。
他木着一张脸,取出两个后世中医店中常见的小木人,木人一尺多高,关节可以活动,身体上用红蓝黑三色标注了许多穴位名称和经络名称。
瑶光有点傻眼,这么多,要怎么记啊?
定寻把小木人放在两人蒲团之间,指着一个木人头部道:&ldo;百会穴。&rdo;然后嘟噜嘟噜讲了一堆百会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受到刺激的话人体会感受到什么,接着又一指小木人胸腹,由上而下连指三个穴位,&ldo;膻中,气海,关元。&rdo;又是嘟噜嘟噜一堆专业知识。
瑶光气得都怔住了,皱眉盯着定寻。
定寻嘟噜完了,抬眼看瑶光一眼,&ldo;都记住了?那我再讲……&rdo;
&ldo;没记住!&rdo;瑶光打断他,咬着腮帮子里的肉直勾勾瞪着他,&ldo;你讲这么快,我哪里能记住?我得用纸笔记下来才行。&rdo;
定寻冷着个脸,眉毛都不抬一下:&ldo;授课之初我就说过,从我口,入你耳,不得记录。你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了?&rdo;
瑶光气笑了,&ldo;不是我不想学了,是你不想教了吧?&rdo;
定寻像是没听到她刚才说这句话,忽然起身,&ldo;既然你不想学了,那就算了。你以后再不必来。&rdo;说着就向佛堂外走。
瑶光咬着牙喊,&ldo;谭定寻!&rdo;
定寻怔了一下站住,回过头,&ldo;何事?&rdo;
瑶光本来想对他大吼‐‐你有没有契约精神?你有没有师德?你是不是男人啊!你反悔了一件事,然后就什么都不愿做了?那你今天叫我来干什么?你连见我都敢再见了?
可是,她仰着头,看看定寻清臞的容颜,嘴唇动了动,嘴里的话却变成了,&ldo;你怎么瘦了那么多?&rdo;
定寻确实瘦了很多,她今天一看到他就发现了。从前定寻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这短短半个月时间变得像个苦行僧。好像真的被妖精吸去了精气。
她第一次见到定寻的时候,他也如今日一般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青烟色夹纱道袍,只是,当日的他气度雍容,顾盼威严,可今日,春衫依旧轻薄服帖,可衣带渐宽,往昔的雍容之态,飘逸之气,而今成了一种惆郁嶙峋之美,让她联想到古卷中险峻山峰,山石上斜逸出云的青松。
定寻听到这句话,脸上现出一种难以尽述的神情,他微蹙眉头,幽黑的眼眸里有微光闪动,下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扭头凝视着她,可身体又很执拗地对着门,两手紧紧抓着门框,像是迫不及待要逃出去,又像是在和拉他出去的那种看不见的力量在竭力抗衡,这两种力量将他无情扭动,以至于他每次呼吸都得很用力。
瑶光忽然感到心酸。
她侧过脸,垂下头,不忍再看他,&ldo;你可以反悔的。&rdo;
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在知悉她背负的身份之后还敢无畏地选择和她在一起?即使是十七郎这样的天真少年,也清醒地知道他和她的每次密会都是&ldo;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rdo;……
她转了转酸涩的眼睛,又轻轻补充一句,&ldo;我不怪你。&rdo;
她说完这句话,忽觉眼前有金光闪动,就像是用了太久的萤光灯管彻底坏掉前的垂死挣扎,又像是电流不稳时电灯泡随时会被烧坏时的闪动,可这个时代,哪里有电灯呢?恍惚间,她疑惑地抬起头,突然间&ldo;轰隆隆&rdo;一道炸雷响彻云霄,就在他们头顶炸裂了。
啊……原来,刚才那是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