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三名大汉滚跌成一堆的须臾,燕铁衣又突然听到屋里传出一阵扑腾搏击之声,这阵骚动刚起片刻,即又静止,他正在迷惑,随即又有一声哀号尖厉凄怖的响起,却中在那样痛苦的窒噎里──是个女人,是个垂死前呼叫的女人!
燕铁衣在惊怒不安之下,回头朝屋里大喊:&ldo;屠森,你又在里面搞什么鬼?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rdo;
这时,已经受创不轻的那八名大汉居然各自拖着一条伤腿,连爬带滚的往这边翻近,个个咬牙切齿,悲愤无已,但是,燕铁衣却由他们愤激的形色中,另外查觉了一股惶恐惊慌的神韵。
他正在考虑着该要如何应付这八名形同拚命的仁兄,屋子里,已传来屠森因过度兴奋而喘息不停的声音:&ldo;燕铁衣,燕铁衣,快进来,你快进来,看我攫取了一桩什么奇宝!&rdo;
屠森这一叫嚷,那八名爬过来的大汉也听到了,八个人齐声悲吼,猛力前扑,其中一个还惊号着:&ldo;小少爷碍…&rdo;随着这一声号叫,屋里也响起了幼童在极度惊恐后突发的尖泣声,屠森出现在门口,右手上,紧紧抓着一个八九岁男孩的衣领!
那八名大汉刚刚冲近,屠森已狂笑出声,跟着大吼:&ldo;那一个胆敢上前一步,我就把管婕妤的这个小杂种给活活掏死!&rdo;
八名大汉蓦地全僵住了,他们一个个凸瞪着双眼,歪咧着嘴巴,满脸满身的血污,全是那样悲惶,那样恐惧,又那样无助的望着这边,八张面孔上,皆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绝望神情。
这时,&ldo;筏帮&rdo;的人马已经全部聚集过来,但是,在发觉眼前的情景之后,也都完全和那八条大汉一样的呆了,傻了,没有人敢越前一步,更没有人想得出应付的方法来,任是火把通明,刀枪如林,将这幢小巧的精舍层层包围,却俱皆束手无策,僵窒着不知何所适从。
燕铁衣现在才明白那八名大汉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抢先向他攻击,才明白他们又为何再拚死冲扑,原来,他们是负有特殊使命的,这特殊使命,就是保让他们当家的嫡亲骨血,管婕妤的儿子!
这才真叫鬼差神使了,燕铁衣不禁暗暗嗟叹,如果这些人沉着点,不贸然向他发动攻击,如果管婕妤的孩子在屠森身体撞门之际不受惊哭喊,无论那一桩,只要稍稍一错过,便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也就不会有此等的困难场面出现了。
燕铁衣注视着屠森手中紧紧抓着的这个小孩子,可能八岁,最多九岁,清清秀秀的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皮肤,长像确肖管婕妤,更带着管婕妤那种倔强又精明的神韵,但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大概受惊过度,如今一张小脸不但灰白泛青,小小的身体更索索颤抖个不停,模样好生可怜!
忽然,燕铁衣注意到屠森紧抓着孩子后领的五指中,大拇指竟是虚扣在孩子后脑上的──这是异常恶毒的一招,可以在任何时间,将拇指插入孩子的后脑中,致其死命!
冷冷的,燕铁衣道:&ldo;屠森,你的手松一点,这样会使孩子窒息!&rdo;
屠森嘿嘿一笑──彷佛天下在握一样的趾高气扬:&ldo;让我们看戏吧,燕铁衣,这小兔崽子抓在我手上,我会叫管婕妤发疯发狂,叫整个&lso;筏帮&rso;鬼哭神号,叫他们比死还要难受!&rdo;
不待燕铁衣回答,包围四周的人群已纷纷让开,管婕妤在左右的簇拥下,面色惨白的走了过来,她左肩上已裹卷了白布──她来晚一步,想是先行治伤去了,但只这片刻的耽搁,情势就起了此般意想不到的巨变!
管婕妤的形状,一看就知道是强持镇定,她的脸庞比纸还白,嘴唇却带着紫乌,更不停的抽搐着,来在房门之前七八步远,她站住了,目光不看孩子,却盯着屠森,声音里有着掩隐不住的颤抖韵尾:&ldo;屠森,放掉我的儿子……&rdo;屠森吃吃一笑,阴沉的道:&ldo;你是在对那一个下命令?臭婊子!&rdo;
身子抖了抖,管婕妤咬咬嘴唇,低缓的道:&ldo;仇恨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屠森,与我的儿子无关,他什么都不懂,他才仅是一个九岁不到的天真稚童,屠森,你何须作践他,威吓他?&rdo;
屠森&ldo;呸&rdo;了一声,恶毒的道:&ldo;现在才知道说好听的?管婕妤,迟了,太迟了;你与一般爪牙喽罗倚多为胜,以众相凌,我受够了冤枉气,吃尽了窝囊亏,现下就正是我要痛快报复的时候!&rdo;
管婕妤深深吸了口气,沙哑的道:&ldo;屠森,如果你伤害了我的孩子,你也休想活着出去!&rdo;
狞厉狠酷之色溢于言表,屠森粗暴的道:&ldo;不要来这套过门,管婕妤,你这老娼妇从头开始也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很好,既想要我的命,我就一样不叫你好受,先在你面前宰了你的儿子再说!&rdo;
半边脸孔敷满了药膏的&ldo;飞鹏&rdo;玄滇踏前一步,沉重的道:&ldo;说吧,姓屠的,什么条件之下你可以放孩子?&rdo;
屠森瞪着玄滇,好一会,方才冷寞的道:&ldo;好,我就告诉你我的条件──第一,所有&lso;筏帮&rso;的&lso;筏老大&rso;每人自断一臂一腿;第二,从总管事曲志远开始,他以下的各管事要自断两臂一腿;第三,管婕妤,你,倪勉,以及管婕妤的&lso;四勇卫&rso;,通通在此自刎以向我谢罪,第四,解散&lso;筏帮&rso;;第五,将&lso;烟霞院&rso;一把火烧净!&rdo;
五个条件一说完,反应却是一片死寂,半晌,玄滇长叹一声,回首向管婕妤道:&ldo;当家的,为了拯救化龙这孩子,使你夫家四代单传的骨肉不致断绝,我一死固不为惜,但是,我却不能勉强我的兄弟们和我一样做……&rdo;&ldo;金竿渔夫&rdo;倪勉黝黑的面孔上起了一阵痉挛,他咬牙道:&ldo;只要他放孩子,我就死给他看!&rdo;
一侧,&ldo;长河一龙&rdo;曲志远也缓缓的道:&ldo;大当家,我也没有话说!&rdo;
立在管婕妤身后的&ldo;四勇卫&rdo;之三齐声道:&ldo;我们甘愿成全小少爷!&rdo;
立时,四周响起了一片闷雷似的激动呼喊:&ldo;大当家,我们愿意自断斩臂腿。&rdo;
&ldo;只要小少爷得以保全,杀我们的头也认了!&rdo;
连连挥动双臂,管婕妤带着悲咽大叫:&ldo;静下来,都静下来──兄弟们,大家听我说,这是绝对行不通的事,也是一件根本岂有此理的事,儿子固是先夫四代单传的一缕香烟,是我的命,也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但却只是先夫与我私人的问题,我凭什么为了这孩子要牺牲众位兄弟们的生命?凭什么要解散上千人以血汗创立了二十四年,并赖以糊口的&lso;筏帮&rso;?更凭什么令多少弟兄的家属怨恨伤痛?百人哭不如一人哭,我自己独力承担我儿子的生死后果;兄弟们,大家不要冲动,不要盲从,屠森的话绝不可信,无论我们付出任何代价,他都不会放过我儿子的!&rdo;
在一片肃静沉寂里,屠森突然稍稍松开一点抓紧孩子后领的五指,于是,孩子透过一口气,骇恐又祈求的颤抖着哭喊出声:&ldo;娘,娘碍…&rdo;管婕妤全身猛的打了个冷颤,她痛苦至极,也爱怜至极的咽噎着叫:&ldo;化龙,化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rdo;孩子挣扎着要奔向母亲那里,做母亲的也伸展双臂要拥抱孩子,但事实上却不可能,流露在母子两张面孔上的表情,是那样迫切,那样渴望,那样充满了爱,充满了依慕,又充满了恐惧与悲伤,铁石心肠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也会辛酸无已。
管婕妤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泉,她再也把持不住,无法镇定了,她哭泣着,哀痛的哭泣着──她是一位女中英豪,是一位统率千名粗犷好汉的女霸主,但,她却也是一个女人,更是一个母亲,母爱的天性是超越一切,是无可掩饰的。&ldo;屠森……我求你放了我的孩子……屠森,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自刎在你面前;屠森,只要你不伤害我的孩子,我保证可以替他死,而且保证我的人不会向你寻仇……&rdo;屠森桀桀怪笑,有如狼嗥:&ldo;放了他?做梦,管婕妤,除非你依从我方才所提出的全部条件,否则,我先宰了这小孽种,再同你们豁死一拚;不要以为我做不到,天下任何绝事,我没有做不到的!&rdo;
管婕妤抹着泪,而泪却淌个不停,她乞求着:&ldo;你不能这样狠毒……屠森,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受到这样的摧残与迫害……他没有罪,他仍有享受生命的权力……屠森,求求你,放了他,我可以代他死,你恨的怨的都是我,随你叫我怎么死法,我都不会推拒,只求你放了孩子……&rdo;一扬头,屠森五指骤紧,在孩子的窒息般呻吟声中,他狂厉的叫:&ldo;放你娘的狗臭屁,要不依我的条件,一切免谈,管婕妤,你知道我要将&lso;筏帮&rso;斩糙除根,刨底掀灭?我要叫你们伏尸遍野,血流成河,我要一个个逼死你们才能消我的心头恨碍…&rdo;管婕妤全身痉挛,摇摇欲坠,一边的曲志远急忙扶住她,这时,玄滇忍不住悲愤的大吼:&ldo;燕铁衣,你身为江湖巨霸,又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你就不站出来讲句公道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