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很清楚,母亲是不会责备术赤的。现在,在她的思维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模式:铁木真才是真正的万恶之源,专一制造悲剧的魔头,唯知伤天害理的凶手。念及于此,成吉思汗不由得面现苦笑。如果此时可以剖开自己的胸膛,露出那颗心,会一眼发现,那上面所刻写的除了万分悲痛之外,就是无限的惋惜。
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就停下来,回首观望着,见术赤已经不在原地,随之消失的还有孛罗兀勒的尸体。看来,他真的去见月伦了。
&ldo;这下,母亲只怕真的要被噩耗击倒了。&rdo;
他深自担忧着。虽然母亲身边还有帖木格,但他还是不放心,连忙找来以失吉忽都忽为首的其余三位养子,让他们去月伦的帐幕里探看情形。然后,他又派人去合撒儿与合赤温的营地,将他们两人招来,一起陪伴母亲。希望能在这些亲人的支撑下,可以帮助母亲渡过这一关。
&ldo;如果帖木伦能在这里就好啦。&rdo;
最为年幼的妹妹也已经出嫁了十几年。大约是在前年丈夫孛秃病逝后,一直在夫家守寡。偶尔也会回来看看母亲,但终究已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母女之间也不免隔了一层。
&ldo;一切都是因为寂寞啊。如果……&rdo;
孛罗兀勒的名字一旦在头脑之中弹出,成吉思汗就不禁发出深沉的长叹。这种假设,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ldo;大汗,我是不可饶恕的罪人,请严厉惩处!&rdo;
这个突然从背后脚下冒出来的苍老声音,使成吉思汗微微一怔。怎么又来了一个请罪的?低头看时,正是引发这次丛林远征的豁儿赤。
老泪纵横的他匍匐在地,连连顿首。他的额头已经碰破了,流出的鲜血与沾上的泥土相混杂,模糊一片。看来,这悔过之心是相当真诚的。成吉思汗怜惜地将老人搀扶起来,安慰道:
&ldo;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rdo;
&ldo;怎么不是呢?都是我的错啊!是我的好色胡闹惹起了这场祸事,是我年老昏聩,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干出了追悔莫及的荒唐事儿,却让包括孛罗兀勒在内的那么多无辜者枉送了性命。我的罪过大如山、深如海呐!纵然将我碎尸万段,也难抵偿!&rdo;
&ldo;好啦!知罪者即无罪,亦不当加罪。&rdo;成吉思汗拍着老人的肩膀劝慰道,&ldo;再说,杀掉你又如何呢?那些死者也不能复活,多伤性命又有何益处呢?我想,孛罗兀勒也不会希望你死掉的,否则他为救你而拼上的性命,也变得毫无意义了。你说呢?&rdo;
&ldo;这……&rdo;
豁儿赤一时无语,低垂的头愈发下沉,额上的伤口再度汩汩流血,顺着鬓角一路滑落下来,不久便染湿了肩头的衣服。成吉思汗连忙撕下自己的一幅衣襟,给他缠住伤口。心中担忧这年过七旬的老人恐怕经受不起如此严重的失血。
&ldo;每个人总有暂时解不开的心结,你现在是这样,我过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当我心意难平之际,你总会及时出现,用睿智的话语来为我消愁解忧。这是何等的恩义啊!孛罗兀勒是你从乱军之中亲手抱出来的,对于他,你有再造之德。这些大恩大德,我和他都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你有小过,但绝非有意而为,因此不能遮掩你的大功!如果因小过就随意抹煞大功,那是违背长生天的行为。&rdo;
&ldo;大汗,我……&rdo;
成吉思汗的殷殷话语令豁儿赤百感交集,愧悔、怅惘、感激、怀念等等诸般情绪纷至沓来,在心头交织萦绕,汇聚为波澜起伏的大河,随泪水一泻千里,不可遏止。
&ldo;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今后千万不可再将负罪感存在心里啦。&rdo;
成吉思汗挥手制止道。他真的很担心老人会因激动过度而伤害身体。
&ldo;大汗教诲,谨记于心。那三十个美女,我也不再要啦。&rdo;
&ldo;不!这是你应得的赏赐,只是再选的时候,一定要事先问清楚人家是否定亲。如果遇到实在不愿意的,最好别勉强人家。强行从母亲身边拉来的小羊羔,是不会乖乖吃草的。还有,森林百姓那里,只怕会有很多人恨你入骨,不会遵从于你。再说,那边天寒地冻的,你这把年纪也受不了。我看你还是统领巴阿邻三千户吧。&rdo;
&ldo;谢大汗恩典!&rdo;
成吉思汗强颜欢笑着目送豁儿赤一步一回头地远去了,脸色立刻变得黯淡下来。他转身走向妻子孛儿帖的帐幕,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她,让她会同另两位王妃‐‐也遂和也速干‐‐这一对塔塔儿姊妹代表自己去看望孛罗兀勒的遗孀阿勒塔泥。她现在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也是一个需要特殊照料的人。
走在路上的时候,成吉思汗想:母亲的年纪与豁儿赤差相仿佛,这次打击对她来说,很难说不是一道催命符。一种危险的预感悄然袭上心间。
事态的恶化程度之快,超出了吉思汗的预想。翌日,合撒儿与术赤带着满面泪痕来向他汇报,说母亲看到孛罗兀勒的尸体后仅仅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闷哼,口中便鲜血狂喷,随即晕倒,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ldo;兀孙老人已经带着珊蛮们赶过去了,正在举行驱鬼招魂的仪式,但愿能起作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