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卡思卡特上校主动要求让自己的大队去炸毁博洛尼亚的弹药库‐‐驻扎意大利大陆的重型轰炸机由于飞行高度过高,没能把它们摧毁,那就不再有丝毫可能逃避这次轰炸飞行任务了。每延迟一天,便不断加剧大队全体官兵的恐惧感和沮丧情绪。那种萦绕不散又难以抗拒的死亡意识,随持续不断的雨,渐渐地弥散开去,就像是某种具有腐蚀作用的慢性病,侵蚀一般地渗透了每个人痛苦的面容。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甲醛味。无处可以求助,即便去医务室也无济于事。科恩中校下令关闭了医务室,所以,再也没有人能上那儿看门诊了。科恩中校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好不容易碰上的那个晴天,中队竟神秘地流行起了腹泻,大伙全都跑到医务室就诊,结果,迫使轰炸任务再次延期。暂停门诊,又封了医务室的门,丹尼卡医生每逢雨的间隙,便高坐在一只高凳上,以愁肠百结的不偏不倚的态度,默默感受着阴森森弥散开来的恐怖气氛,仿佛一只悒悒不乐的红头美洲鹫,栖息在医务室封闭的门上的那块不祥的手写牌子的下端。这牌子是布莱克上尉当初开玩笑钉上去的,丹尼卡医生始终没把它取下来,因为这在他实在不是什么玩笑。牌子四边用黑色炭笔画了一圈,上面写道:&ldo;另行通知以前,医务室暂停门诊。家有丧事。&rdo;
恐怖往四处扩散,钻进了邓巴的中队。某日黄昏,邓巴很好奇地把头探进自己中队医务室的门,对着斯塔布斯医生模糊的身影‐‐他正坐在幽暗处,面前摆了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盛满饮用水的钟形玻璃瓶‐‐说起了话来。
&ldo;你没事吧?&rdo;他关切地问道。
&ldo;糟糕透顶,&rdo;斯塔布斯医生回答说。
&ldo;你在这里干吗?&rdo;
&ldo;坐坐而已。&rdo;
&ldo;我还以为不再有门诊了呢。&rdo;
&ldo;是没有门诊了。&rdo;
&ldo;那你干吗还坐在这里?&rdo;
&ldo;我还能坐哪里?去那该死的军官俱乐部,跟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坐一块儿?你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rdo;
&ldo;坐呗。&rdo;
&ldo;我说的是在中队里,不是在帐篷里。别再他妈的自作聪明了。
你可知道医生在中队里的职责?&rdo;
&ldo;其他中队的医务室都给封了门,&rdo;邓巴说。
&ldo;不管谁病了,只要走进我的门,我就会禁止他飞行,&rdo;斯塔布斯医生郑重他说,&ldo;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呢。&rdo;
&ldo;你是不能禁止任何人飞行的,&rdo;邓巴提醒道,&ldo;难道你不知道那命令?&rdo;
&ldo;我会给病人打上一针,让他彻彻底底躺倒下来,停止飞行。&rdo;
斯塔布斯医生想到这情景,不由得带着嘲讽的兴味笑了起来。&ldo;他们以为只要他们一下命令,就可以让门诊彻底停止。那些狗杂种。
哎哟!又下雨了。&rdo;雨又开始下了,先是落在树林里,再是落在泥潭里,然后便是轻轻地落到了帐篷的顶上,仿佛一阵抚慰的柔声细语。&ldo;所有一切都是潮呼呼的,&rdo;斯塔布斯医生极厌恶他说,&ldo;就连厕所和小便池都在泛滥,以此表示抗议。这讨厌的世界整个就像是一处藏尸处,臭气熏天。&rdo;
当他停止了说话,四周静得似乎没了边际。夜幕落了下来。弥散着一种极度的孤独。
&ldo;把灯打开,&rdo;邓巴建议道。
&ldo;没电。我也懒得启动自己那台发电机。以前,我救别人的命,常常从中得到极大的快感。现在,我实在不知道救人性命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既然他们反正都得死。&rdo;
&ldo;哦,意义到底还是有的,&rdo;邓巴肯定地对他说。
&ldo;是吗?有什么意义?&rdo;
&ldo;意义就在于,尽你的可能让他们多活一些时间。&rdo;
&ldo;你说的不错,但是,既然他们反正都得死,那又有什么意义呢?&rdo;
&ldo;诀窍就是别考虑这个问题。&rdo;
&ldo;别谈什么诀窍了。救人性命究竟有什么意义?&rdo;
邓巴默默沉思片刻。&ldo;谁知道呢?&rdo;
邓巴不知道。轰炸博洛尼亚一事,本该让邓巴欣喜万分,因为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走得慢悠悠的,几个小时拖得像几个世纪那么长。然而,他反倒感到痛苦,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送命。
&ldo;你真的还想要些可待因吗?&rdo;斯塔布斯医生问道。
&ldo;是替我朋友约塞连要的。他确信自己马上会送命的。&rdo;
&ldo;约塞连?究竟谁是约塞连?约塞连,到底是什么名字?前天晚上,在军官俱乐部喝醉了酒跟科恩中校打架的那个家伙,是不是他?&rdo;
&ldo;没错,就是他。他是亚述人。&rdo;
&ldo;那个发了疯的狗杂种。&rdo;
&ldo;他倒是没那么疯,&rdo;邓巴说,&ldo;他发誓不飞博洛尼亚。&rdo;
&ldo;我正是这个意思,&rdo;斯塔布斯医生说道,&ldo;那发了疯的狗杂种,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才是清醒的。&rdo;
------------------
正文11、布莱克上尉
科洛尼下士最初是从大队部打来的一个电话得知这一消息的。当时,他非常震惊,便轻手轻脚穿过情报室,走到布莱克上尉‐‐他这会儿把平伸着的小腿搁在办公桌上,正打着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