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阿普尔比,你眼睛里有苍蝇,&rdo;约塞连好心地跟阿普尔比低语道。那天,他俩恰巧在降落伞室门口碰面,正准备去执行每周一次的飞往帕尔马的例行任务。
&ldo;什么?&rdo;阿普尔比迅速做出反应,约塞连竟会跟他说话,这实在很让他惊慌失措。
&ldo;你眼睛里有苍蝇。&rdo;约塞连重复说了一遍。&ldo;你自己看不见,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rdo;
阿普尔比一脸反感和困惑地离开了约塞连,独自生着闷气。直到后来,坐进吉普车,跟哈弗迈耶一同沿着长长的笔直的公路,驱车前往简令下达室,他这才把脸舒展了开来。大队作战处长丹比少校正焦躁不安地等候在简令下达室,准备给全体领队飞行员、轰炸员和领航员做飞行前的预先指示。阿普尔比说话时声音极低,以免司机和布莱克上尉听见,布莱克上尉闭着双眼,舒展了肢体,躺坐在吉普车前排座上。
&ldo;哈弗迈耶,&rdo;阿普尔比言语支吾地问道,&ldo;我眼睛里有苍蝇吗?&rdo;
哈弗迈耶极是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ldo;睑腺炎?&rdo;
&ldo;不,我是问你我眼睛里有没有苍蝇。&rdo;
哈弗迈耶又眨了眨眼。&ldo;苍蝇?&rdo;
&ldo;在我的眼睛里。&rdo;
&ldo;你一定是疯了,&rdo;哈弗迈耶说。
&ldo;不,我没疯。疯的是约塞连。你只要告诉我,我眼睛里到底有没有苍蝇。你快说,我是不会介意的。&rdo;
哈弗迈耶又往嘴里塞进一块花生薄脆糖,于是,凑近了过去,极仔细地看了看阿普尔比的眼睛。
&ldo;我没见到一只苍蝇,&rdo;他说。
阿普尔比深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哈弗迈耶把一片片花生薄脆糖碎屑粘在嘴唇、下巴和面颊上。
&ldo;花生薄脆糖碎屑都粘到你脸上了,&rdo;阿普尔比提醒他说。
&ldo;与其让苍蝇钻进眼睛里,倒不如往脸上粘花生薄脆糖碎屑呢,&rdo;哈弗迈耶反击道。
每一小队其他五架飞机的军官坐了卡车来到简令下达室,准备听取半小时后所做的全面指示。每一机组有三名士兵,飞行前的指示他们是听不到一点的。他们被直接送往机场上预定那天执行飞行任务的一架架飞机旁,和地勤人员一同在那里等候,直等到预定和他们一起飞行的军官坐卡车到来,纵身跳下格格作响的卡车后拦板。于是,便登机,启动引擎。引擎在冰棍形的停机坪上极不情愿地启动了起来,先是怎么也转不起来,接着,便平稳地空转了片刻。随后,所有飞机隆隆地绕了一圈,像一个个笨拙的瘸腿瞎子,沿着铺满卵石的地面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往前滑行而去,待上了机场尽头的跑道,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呜声中,一架紧接一架,迅捷腾空而起,继而慢慢倾斜飞行,编成队形,掠过斑驳陆离的树高线,随即又平稳地绕机场飞了一圈。待由六架飞机组成的各小队均已编好队形,机群遂调转了航向,掠过蔚蓝色的水面,朝意大利北部或是法国的目标飞去。机群渐渐爬高,等到飞入敌国领空时,已升至九千多英尺的高空。每次出航总有不少令人惊奇的事,其中之一便是自觉镇定,四周极度静谧,唯一的声响是机关枪的试射,以及对讲机偶尔传出的单调生硬的一句话,最终便是每架飞机上的轰炸员提醒全体机组人员,宣布飞机已进入轰炸点,准备飞往目标。
天气又是每次晴和,由于空气稀薄,总有些许黏糊的异物卡在喉咙口。
他们驾驶的是b25型暗绿色飞机,性能平稳可靠,装有两只方向舵,两只引擎,两片宽机翼。唯一的不足之处‐‐就轰炸员约塞连所坐的位置来看,便是那条狭窄的爬行通道‐‐把设在有机玻璃机头里的轰炸员舱内最近的应急离机口隔了开来。爬行通道是一个正方形长孔,狭小、冰凉,上面是飞行控制系统。像约塞连这样的彪形大汉,只有费了劲才能勉强挤身通过。有一个圆脸的矮胖领航员‐‐长一对奸诈的小眼,身上揣一只与阿费相同的烟斗‐‐也很难从这个孔过去。每当他们飞往目标‐‐相距仅几分钟,约塞连便会把他逐出机头。紧接着是一段时间的紧张不安,默默地等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默默地等待。此时,下面的高射炮已瞄准了他们,假如可能,随时准备把他们彻底击落,坠入长眠之谷。
一旦飞机即将坠落,这条通道,对约塞连来说,就是通向机外的生命线,可约塞连竟诅咒它,对它恨之入骨,辱骂它是老天故意设置的一道障碍,是欲置他于死地的阴谋的一部分。按说,b25型飞机还有地方可再开一个应急离机口,而且就在机头,但他们却没有一个应急离机口,替而代之的是这条通道,自那次在阿维尼翁上空执行任务时发生混乱以后,他便开始憎恨这条通道的每一英寸空间,因为它把他和降落伞‐‐太是笨重,无法随身携带‐‐之间的距离延长了若干秒钟;又使他取了降落伞后赶往应急离机口‐‐设在立架式驾驶舱的后部和顶炮塔射击手(高高在上,因而遮没了脸面)两脚之间的地板上‐‐的时间延宕得更长。约塞连一旦把阿费逐出机头,自己便极迫切地想坐到阿费的位置上;他还很想在应急离机口顶端的地板上,用自己乐意多带的防弹衣筑一个拱形掩体,然后蜷缩了身体躲在里面,降落伞早已用钩固定在相应的安全带上,一手紧紧握住红柄开伞索,一手死死抓牢应急开盖开关‐‐一旦听到飞机遭击毁的可怕声响,打开开关,他便坠入空中,朝地面落下去。假如他必须得留在机头的话,他就想占据这个位置。他可不愿守在前面,像一条该死的金鱼,给死死地困在一只该死的动不了的金鱼缸里。原因是,一旦战火起,那该死的高射炮火便喷出一团团发恶臭的黑色浓烟,在他的四周上下急速地翻腾,恰似变幻无常、硕大无朋的邪魔,时而徐徐上升、僻啪作响,时而摇荡不定、砰然爆裂,震得飞机格格直响、上下颠簸、左右晃悠,又一个劲地往机内直穿进去,威胁着要在瞬息间将他们全都湮灭在一片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