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中校快步走到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接着是一阵静得出奇的沉默。温暖的海风不停地从海滨吹来,一头黑毛驴拉着一辆装满了脏草的旧马车在大路上辘辘驶过来,赶车的农夫头戴一顶帽檐低垂的帽子,身穿一套褪了色的棕褐色工作服,他对右边那一小块场地上正在举行的正式军事仪式毫不在意。最后,德里德尔将军说话了。&ldo;回到汽车里去,&rdo;他转过头对跟在他身后的护士厉声说道。护士带着微笑蹦蹦颠颠地朝将军的那辆深褐色军用汽车走去。汽车停在约二十码之外那块长方形空地的边上。德里德尔将军带着严厉的表情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听见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后才问道:&ldo;这个人叫什么名字?&rdo;
穆达士上校查看了一下名册。&ldo;这个人叫约塞连,爹。他获得了一枚优异飞行十字勋章。&rdo;
&ldo;唉;真该死,&rdo;德里德尔将军嘟哝着说,由于觉得有趣,他那血红色的石板似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神色。&ldo;你为什么不穿衣服,约塞连?&rdo;
&ldo;我不想穿。&rdo;
&ldo;你说不想穿是什么意思?你究竟为什么不想穿?&rdo;
&ldo;我只是不想穿,长官。&rdo;
&ldo;他为什么不穿衣服?&rdo;德里德尔将军回过头来问卡思卡特上校。
&ldo;他在跟你说话,&rdo;科恩中校从后面贴着卡思卡特上校的肩膀小声对他说道,一边用胳膊肘猛地捅了一下他的背。
&ldo;他为什么不穿衣服?&rdo;卡思卡特上校带着极度痛苦的表情问科恩中校,一面轻揉着刚才被科恩中校捅过的地方。
&ldo;他为什么不穿衣服?&rdo;科恩中校问皮尔查德上尉和雷恩上尉。
&ldo;他的飞机里有个士兵上周在阿维尼翁上空被打死了,溅得他浑身上下都是血,&rdo;雷恩上尉回答说,&ldo;他发誓再也不穿军装了。&rdo;
&ldo;他的飞机里有个士兵上周在阿维尼翁上空被打死了,溅得他浑身上下都是血,&rdo;科恩中校直接向德里德尔将军报告说,&ldo;他的制服还在洗衣房里。&rdo;
&ldo;他的其他制服呢?&rdo;
&ldo;也都在洗衣房里。&rdo;
&ldo;他的内衣呢?&rdo;德里德尔将军问道。
&ldo;他的所有内衣也都在洗衣房里,&rdo;科恩中校答道。
&ldo;这些话我听起来好像是一大堆胡说八道,&rdo;德里德尔将军断言道。
&ldo;是一大堆胡说八道,长官,&rdo;约塞连说。
&ldo;请别担心,长官,&rdo;卡思卡特上校向德里德尔将军保证说,一边狠狠地瞪了约塞连一眼。&ldo;我亲口向您保证,这个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的。&rdo;
&ldo;我干吗要在乎他会不会受到惩罚?&rdo;德里德尔将军又惊奇又气愤地回他一句。&ldo;他刚刚得到一枚勋章。如果他愿意不穿衣服接受勋章,那又关你什么屁事?&rdo;
&ldo;这正是我的意思,长官!&rdo;卡思卡特上校以毫不含糊的热情附和道,一边说一边用潮湿的白手帕擦额头的汗水。&ldo;但是,长官,如果按照佩克姆将军最近发布的关于在战区应着合适军装的备忘录的精神,您还会那么说吗?&rdo;
&ldo;佩克姆?&rdo;德里德尔将军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ldo;是的,长官,长官,&rdo;卡思卡特上校奉承他说,&ldo;佩克姆将军甚至建议我们让官兵穿着军礼服去作战,这样,他们被击落时会给敌军留下一个好印象。&rdo;
&ldo;佩克姆?&rdo;德里德尔将军重复了一遍,仍旧迷惑不解地斜视着他。&ldo;佩克姆与这事到底有什么关系?&rdo;
科恩中校又用胳膊肘使劲捣了一下卡思卡特上校的背。
&ldo;绝对没有关系,长官!&rdo;卡思卡特上校利落地答道,背上疼得要命,只好缩着身子,轻轻地揉着科恩中校刚才又捣过的地方。&ldo;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决定在没有机会同您商量之前,绝对不采取任何行动。我们完全不必理会它,行吗,长官?&rdo;
德里德尔将军完全不理会他,轻蔑而带着恶意地转过身去,把装在盒子里的勋章递给了约塞连。
&ldo;把我那个姑娘从车里叫回来。&rdo;他怒气冲冲地命令穆达士上校,然后沉着脸低着头呆在原地,等着他的护士来到他的身边。
&ldo;立刻命令办公室取消我刚刚下达的我部官兵在执行战斗任务时必须戴领带的那条命令,&rdo;卡思卡特上校急切地从嘴边小声对科恩中校说。
&ldo;我跟你说不要下这道命令吧,&rdo;科恩中校窃笑道,&ldo;可你就是不愿听我的。&rdo;
&ldo;嘘‐‐!&rdo;卡思卡特上校警告他说,&ldo;该死的,科恩,你捣我的背干吗?&rdo;
科恩中校又窃笑起来。
德里德尔将军无论去哪里,他的护士总跟着他,甚至在下达轰炸阿维尼翁任务时跟着他进了简令下达室。那天,她带着傻乎乎的微笑站在讲台旁边,她身着上红下绿的制服站在德里德尔将军身旁,就像肥沃的绿洲里盛开的一朵鲜花。约塞连看着她,疯狂地爱上了她。他情绪低沉,内心感到空虚、麻木。他坐在那里,一面听着丹比少校用单调沉闷的男低音以教训人的口气描绘在阿维尼翁等着他们的密集的高射炮火,一面垂涎欲滴地盯着她那丰满的红嘴唇和长着酒窝的脸。一想到他也许再也见不到这个可爱的女人了,而他现在无限深情地爱上了她,但还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他突然万分绝望地呻吟起来。当他凝神看着她时,由于伤心、害怕和渴望,他浑身颤抖、疼痛。她是那么美丽。他崇拜她脚下的那块土地。他用黏糊糊的舌头舔了舔他那干枯的嘴唇,又痛苦地哼起来,这次哼得声音比较响,吸引了他周围那些穿着深褐色工作服、系着白色降落伞带、坐在一排排粗糙的木条凳上的人。他们用吃惊、搜寻的目光向他这边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