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麻子剥干净手里的老鼠,用一根竹签子将那粉红鲜嫩的肉串起来,架到炉火上,然后用炉灰把手上的血渍擦干净,取下那已经烤熟了的,塞进嘴里,只听得嘎巴一声,就被他撕下了一腿。秦麻子吃得很香,嘴角上竟流出了一线晶亮的油水。秦满仓站在那里,看得眼里谗谗的,肚子叽里咕噜直响。秦麻子就是给秦满仓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响声惊动了的,他抬眼一看,东家提着枪,站在他的面前。
秦麻子费力地吞咽了最后一口老鼠肉,指了指炉火上正烤着的,结结巴巴地说,新鲜的,刚打死了的。
秦满仓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走了一步,回头看了看秦麻子还在蠕动的油光鉴亮的嘴巴,说,真是个饿死鬼投胎,有东西得慢慢吃!
第二天一大早,秦满仓提着枪,后面跟着秦麻子。他们到仓库里巡视了一番,没有看见一粒老鼠屎,但是巡视到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秦满仓要秦麻子掀开那些杂物,那些角落里,露出了许多的老鼠屎。
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老鼠屎?这么多的老鼠屎,要吃多少粮食才拉得出来?秦满仓愤怒了。
东家老爷,现在这方圆百里,只有您这里有粮食,所以,那些老鼠,全都聚集到这里来了。秦麻子曲了曲身子,小声地说道,我用砒霜毒,用弓弩射,有套子套,用砸板压,用笼子诱……,已经灭杀了很多了。
是很多啊,你看你这条狗,不已经被那些老鼠喂得肥头大耳了么?秦满仓冷笑道,你真是绝顶的聪明,我的粮食喂肥了老鼠,你用老鼠喂肥了自己!
东家老爷,它们,它们绝对没有吃您的粮食!秦麻子说。
没吃我的粮食?真的没吃吗?秦满仓从地上拣起两粒老鼠屎,说,狗,你看看,这老鼠屎,又大又圆,还闪着油光,他们不吃粮食,就能够拉出这样的屎吗?
不,东家老爷,您手里的两粒老鼠屎不是吃粮食的老鼠拉的,它们是刚刚从外地来的,它们是吃肉的,只有吃肉才拉得出那样子的屎。秦麻子说。
你说什么?吃肉?秦满仓呵呵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说,你这条狗,是不是老鼠肉把你撑糊涂了,现在这荒年灾月的,我都几个月没吃肉了,它老鼠还有什么肉吃。
人肉。秦麻子幽幽地说,东家老爷,它们吃的是人肉。
秦满仓愣住了。
东家老爷可能不知道,现在外面死了很多人,都是饿死的,所谓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饿死的人,虽然说狗都嫌瘦,但是要是老鼠去吃的话,还是很有油水的。秦麻子说。
你说那些老鼠都是吃人肉的?秦满仓诧异万分。
秦麻子点点头,从地上拣起两粒老鼠屎,递给秦满仓,说,东家老爷,您看看,这个,干瘪瘪的,不是很壮实的,就是不吃肉的老鼠拉的,这些老鼠,才是这个宅子里的老鼠。
秦满仓纳闷了。
秦麻子告诉秦满仓,在这个宅子里,有两拨老鼠,一拨是一直在这个宅子里常住的,一拨是刚刚从外面逃进来的。秦麻子说,这两拨老鼠,有两种方法最容易鉴别,一种是捕杀它们,最容易捕杀的,就是刚从外面逃进来的,最不容易捕杀的,就是在这个宅子里常住的。还有一种方法,是看那老鼠屎,老鼠屎油光鉴亮,颗粒饱满的,就是刚从外面逃进来的老鼠,那干瘪的,两头尖尖的,就是这个宅子里的老鼠。
秦满仓说,那些老鼠在外面有的是肉吃,为什么还要逃到我的这个宅子里来啊。
东家老爷,这您就不知道了,这是因为有一个传说……
好啦好啦,我不听你瞎胡说,我问你,狗,现在的老鼠,还有没有偷吃我粮仓里粮食的?秦满仓挥挥手,不厌烦地说。
秦麻子迟疑了一下,说,回东家老爷的话,还有。
什么?你不是看着吗?我看你是根本没费心思,你都把心思花在了怎么吃老鼠肉上!秦满仓勃然大怒,愤恨地说,我看你这条狗没办法比得上猫!
东家老爷,我尽心了!秦麻子从地上又拣起两粒老鼠屎,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东家老爷,如果我把这只老鼠逮住了,其他的老鼠,不过是囊中取物了。
秦满仓在鼻孔里哼了一声,鄙夷地看着秦麻子。
东家老爷,请您老人家相信我,我肯定比一只猫,不,应该是比三只猫还要厉害!秦麻子将手里的那两粒老鼠屎捻碎了,凑在鼻子底下,使劲地闻了闻,陶醉了似的舒缓了口气,说,东家老爷,你不知道,这只老鼠,可不是一般的老鼠啊,它精明强干,胆大心细,咱们这宅子里的所有老鼠,都是仰仗着它生活的,还有那些在外面吃肉的老鼠,也都是久仰它的大名,来投靠它的,擒贼先擒王,如果把它抓住了,它们就失去了主心骨。
呸!秦满仓冲着秦麻子狠狠地唾了一口,骂道,狗啊,我看你这家伙,简直是和老鼠同伙了,你看你把那老鼠吹捧得,跟英雄一般!
它是英雄,不过是老鼠的英雄,不是咱们人的英雄,哦,错了,我不是人,是狗。我不是吹捧它,也不是喜欢它,我恨它,它跟我斗呢,但是它不过是只老鼠,它怎么斗得过我这条狗呢?到时候我逮住它了,我要把它活剥了皮,然后架在火上烤,我要把它连皮带骨全部都吃掉!秦麻子说着,咽了口唾沫,拍拍手上的老鼠屎,说,东家老爷,我得去躺一会儿了,晚上才好逮它们,逮住它们,我才有的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