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的那些老鼠决定还是离开这个宅子,他们一致认为,保住性命,远远比信守那个传说更为重要。看看大骨头吧,除了藏匿了一些陈年的霉臭的老谷子和玉米外,剩下的本事就是成天一动不动地忍受着饥饿,看看他那肮脏凌乱的没有半点光泽的毛皮吧,看看他那瘦骨嶙峋的样子吧,他还能表现出什么本事呢?什么传说啊,什么梦想啊,这么惨烈的干旱已经让天神掉过头去,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哭泣去了,他还看得见什么呢?只怕大骨头一家没等到天神睁开眼睛,就全饿死了。
大骨头给了大家最后的忠告,他说,大家还是等等再走吧,现在外面布满了机关和陷阱,每个机关和陷阱旁边,都站着一个死亡之神。但是谁也没听。他们选择在一个清晨,准备从这个宅子的一堵老墙的洞口进行突围,他们一个个从这个洞口进入这个装满粮食的宅院,现在又要集体从这里突围出去了。
有一只老鼠去侦察了,说那个洞口依然和过去一般的模样,隐秘,当然安全。
走的那天早晨,那些远来的老鼠一个一个地向大骨头他们做最后告别,这么些天来,尽管有很多老鼠葬身在了这里,但是幸存下来的,还都是一一向大骨头表示了感激,感谢他这么些天来的无私照顾。有老鼠劝大骨头一起离开,说外面有太多的肉等着去吃,先保住命吧,别管那个什么传说什么梦想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这话让长胡须动了心,小尾巴也动了心,是啊,外面的那些肉太有诱惑了,你看这些前来投靠的老鼠,来的时候一个个皮光毛滑,体态丰满,现在呢,现在都瘦了。大骨头狠狠地瞪了小尾巴和长胡须一眼,委婉地对劝他们的老鼠说,谢谢大家的好意了,我们在这里习惯了,我们不想挪地方。
老鼠们出行了,因为急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急切地想吃到那些人肉,他们的步履显得焦急而且忙乱,甚至彼此间发生了冲撞。那个洞口就在那里,出了洞口,就可以看见在烈日下,一个垂死的人饥渴着,正拖着枯槁的双腿,在路上摇摇摆摆艰难地行走。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吐着猩红舌头的野狗。从那些狗们无精打采的样子就可以看出,他们前面那个垂死的人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狗们错误地估计了这个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能力,他依然坚定着,但是那步子却渐渐地缓慢了下来,半天也挪动不了一下,最后竟然像一棵摇摇欲坠的枯树,那些狗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只要等他一倒下去,他们就会蜂拥而上。但是狗们能够吃到多少呢?人太瘦。只有他们这些即将奔涌而出的老鼠不会嫌弃,因为他们甚至可以钻到头颅里去吃那些狗们和乌鸦们够不着的脑髓……
第一只老鼠钻出洞口,第二只跟了上去,第三只老鼠刚爬上洞口,就被后面冲上来的第四只老鼠挤了出去……,到第七只老鼠的时候,外面传出了一阵尖叫,但是已经晚了,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自己把自己射了出去。尖叫声把所有等待逃出洞口的老鼠都吓坏了,但是等他们缓过神来的时候,身后的退路已经被封住了,他们看见一个满脸麻子的家伙狞笑着,手里挥舞着一把竹篙。这个家伙应该就是大骨头说的那个叫秦麻子的人吧,瞧他手里的那枝枝蔓蔓的竹篙,那就是他发明的打老鼠的利器。这群等待逃命的老鼠终于见识了秦麻子和他手里那竹篙的厉害,他嘴里诅咒着恶毒的话语,把那竹篙挥舞得虎虎生风。那把竹篙不似其它的东西,其它的东西打击下来,只有一个点儿,如果你躲避及时,或者闪跳灵活,是完全可以逃开的,但是这竹篙的枝蔓太多,虽然不能给你以致命的一击,但是每一下都会给你造成根本无法躲避的伤害,让你四肢残废了,却还依旧活着。
一阵暴风骤雨过后,除了那些肢体残废的躺在地上唧唧哀号的外,其余的,全被驱赶出了那个洞口。
‐‐洞口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坑,上面悬挂着一只大大的软布口袋,所有从这个洞口逃出的老鼠,都掉进了这个大口袋里。
秦麻子将口袋提起来,慢慢扎紧,然后扔在那些肢体残废的老鼠面前,再走到阁楼的楼梯口前,恭敬地请道,东家老爷,请您下来点菜。
过了很久,也没见秦满仓露出脸来,秦麻子稍微直了直身,再次恭请道,东家老爷,请您点菜。
其实秦满仓早就听见了秦麻子的叫声,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正在女东家月秀的身上使唤力气。秦满仓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可是女东家的肚皮就是不争气,要不是遇着这饥馑的年头,他早就娶了两房小的回来了。秦满仓完了事,厌恶地将那堆森森的白肉踹到一边,爬起来,边穿衣衫边嘀咕说,等等吧,等干旱过了,老子就把你换了!
秦麻子看见秦满仓提着裤带站到楼梯口,赶紧又说,东家老爷,请您点菜。
点点点,点你娘的个屁,这年头,干旱得连草都不长,你寻什么穷开心?你这条可恶的狗!秦满仓训斥道。
东家老爷,您不是要吃那个么?我已经逮了差不多满满一口袋,活的,就等您点杀呢!秦麻子曲了曲膝盖,献媚道。
大骨头将我曾祖母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给她讲述一个故事,也就是那个古老的传说,希望能够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让外面那些惨烈的哀号声吓着她。但是不奏效,那些哀号声太过惨烈了,就像一把把尖利的刀子,剜刻着大家的心,让一个个听得见那嚎叫声的老鼠,都颤栗不已。我的曾祖母娇小的身子被吓得剧烈地战抖起来,抽搐不已,她甚至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