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如果我还能见到他,就算他在死牢里,我也要和他在一起!&rdo;
咸阳的隐身人真的来信了:假如孔雀找不到你,我就当你死了,假如孔雀再也不来找你,你就当我死了。弄玉就对心中的隐身人说:好,我就当你死了,我会日日夜夜祭奠你,直到我也死去。她惊奇地发现这种想法止住了泪水,就像那些丧夫的女人一样,当找到幽灵的时候就不必再用回忆来填充余生。她的祭辞被孔雀一趟一趟带往彼岸,她比过去更迷恋孔雀传书,也比过去更加没有勇气去见那个肯定会破坏她心中的幻影的真人。晚上,她能听到隐身人的箫声,正是这箫声让她饱尝失眠的幸福。她在信上写道:
嗣音,嗣音,微君之音,胡为乎夙夜!
&ldo;谢谢你,隐身人,&rdo;她对黑暗的窗口说,&ldo;能够用虚空中的箫声继续指导我学箫。我已经吹得比在肤施好多了,你教我心静,我做到了,我相信你能听见,我已经学会用平常心吹奏幸福和忧伤。&rdo;当她的心静下来时,甚至能注意到别人的忧伤。胡亥说他曾经恨自己姓嬴,是弄玉的弟弟,但他现在想通了,可以把弄玉当成姐姐,再也不会欺负她。弄玉尊重一个从小学习杀人的孩子心里仅存的一点真情,每个人心里都会藏点什么,各自好好珍惜吧。
许愿井
胡亥带她出去散心,只是不再往坟墓里钻了。胡亥让宫廷画师给弄玉画像,说实在的,画得很美,但弄玉觉得不像,胡亥对这张画爱不释手,弄玉就大大方方地送给了他。她听说林光宫里有一面铜镜,能知过去未来,很希望胡亥带她去,胡亥为难了,说父皇不让公子照这面镜子,因为不能让公子知道谁将继位。那几天弄玉不再搭理他,胡亥同意带她去,才重新得到她的笑容。那镜子要念咒语才显灵,管镜子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念,胡亥气得要杀他,他说,总归是一死,念了咒语被皇帝处死会更惨。在这种情况下弄玉不再任性,劝走了胡亥,但她心里在狂喊:&ldo;隐身人,你到底在哪儿?&rdo;
胡亥与弄玉,各自心事重重,领着一群精疲力竭的侍卫,游荡到子午岭脚下的大钟庙,胡亥说:&ldo;姐姐,这儿有一口井,虽然照不见什么未来,倒也是一口神井,好歹瞧瞧吧。&rdo;弄玉又打起精神来了。那口井,正对着房子那么大的一口古钟,深处的水面幽幽闪亮。胡亥向侍卫要了几枚铜钱,递给弄玉:&ldo;许个愿,把钱扔进去。&rdo;弄玉又失望了‐所谓神井,就是这么个把戏呀。她此生唯一的愿望随着一枚铜钱落下去了,铜钱没有沉到水底,因为这是水银。胡亥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把她领到了斗兽场。
一道壕沟和两道铁&39;藜围着一片空地,一头雄狮和一头豹子在撕咬,看台上喊声如潮。这都是废除诸侯制以后在宫里养老的皇叔、饱受冷落的嫔妃、无所事事的公子王孙和伺候他们的宫女宦官……喊声又起,狮子被豹子咬翻了,豹子龇牙咧嘴地绕着铁&39;藜跑,等着下一个牺牲品。胡亥打听了一下,说更精彩的还在后头,一会儿是人斗豹子。弄玉问他:&ldo;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rdo;他就笑着拉弄玉出去,但是没走几步,弄玉又停下了,她的手也从胡亥臂弯里掉下来了,她在对面看台上看见一个身影,很像隐身人。胡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不知道她看的是看台,以为她欣赏的是场内的那个勇士,那人的肌肉像是石头雕的,笑起来露出满口白牙。胡亥大喝一声:&ldo;让那小子滚!给我备马!&rdo;
豹子扭过头来,朝胡亥长吼一声。胡亥得意地露出两颗金牙:&ldo;它叫我呢。&rdo;说完就往下走,弄玉喊都喊不住。
胡亥骑一匹雷都打不死的战马,铠甲护到脖子上,挥舞着弄玉见过的最长的剑,冲进了场。看客们议论纷纷:&ldo;完了,一头好野兽又完了,可惜鲜卑国的贡品呀。&rdo;&ldo;给谁下注?&rdo;&ldo;那还用问,十八弟上来玩,野兽还有命吗?&rdo;弄玉从来没想到胡亥竟是这么出色的武士,便也注视着场内。胡亥掀起护面甲骄傲地朝她笑了笑,然后死盯着豹子。豹子在他周围转了几圈,猛扑过去,他的战马身上立刻留下两排血印,胡亥挥了一下剑,没砍中豹子倒是把马耳朵削下来了。豹子再次扑来时,胡亥躲得摔下了马。豹子正要按住他,四面八方发来的箭把豹子扎成了刺猬,原来他的随从早就埋伏在场地周围了。这头豹子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咬别人就没人向它放箭。弄玉突然想:&ldo;田鸢斗豹子,不会让人这么操心吧?&rdo;一个月来,她第一次想到了田鸢。
雪地祭祀
她不再随胡亥出去,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在当初因田鸢的求欢而查看医书时,她已经知道怀孕后的反应。她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以便重新看到隐身人的面容。她很想把这件事告诉隐身人,但还没傻到把写信的人真的当成她的隐身人。忽然间有一个想法让她精神百倍:在这许多来信中,会不会掺杂着他的来信呢?她立刻把这些信倒出来检查,一钩一撇地对笔迹。可惜,所有的笔迹都是同一个人的,还像是左手写出来的。哎,世界如此之大,两位隐身人怎么可能合用一头孔雀呢?在深宫的雾霭中,在透过木窗格的破碎斜阳下,她又开始画隐身人的像,好让孩子一出生就见到父亲。
腊月底祭宗庙。说不尽三牲神器、钟鼓礼乐之威仪,伴着降神的乐曲和舞蹈,皇帝一行款款进入庙门,皇后、嫔妃、公子、公主们相继入内,全都穿黑衣,远看分不清谁是谁。弄玉肃立在香火中思忖:两年前在九原,我跪在良家子弟万人之中等待皇帝露面,那时候皇宫是多么遥远虚幻的所在,空中城是多么亲切的家园,谁承想我今天会混在陌生的行列中祭奠别人的祖宗呢,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