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利和他的一伙人加入了这条耻辱的河流。下午四五点钟光景,太阳钻出了云层。这条路线并不是专门为美国俘虏的。西去的铁路上的火车轰隆隆地向前奔驰,匆忙地把德国后备军送往前线。这些后备军人都饱经风霜,脾气粗暴,而且生气勃勃。他们的牙齿好似钢琴的键盘。
他们身系机枪皮带,口叼雪茄,大吃大喝。他们贪婪地咬嚼香肠,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像马铃薯捣碎器似的手榴弹。
一个穿着黑军装的士兵独自在坦克顶上享受醉汉英雄的野餐。他向美国人吐唾沫。唾沫飞在罗兰&iddot;韦锐的肩上,算是授给韦锐的肩带,一条由鼻涕、香肠、烟汁和荷兰杜松子酒编成的肩带。
这天下午的见闻使毕利深受刺激。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反坦克混凝土障碍物啦,杀人机器啦,一具具死尸啦,他们的脚板又青又白。
就这么回事。
一瘸一拐的毕利对一间布满机枪弹痕的淡紫色农舍嘻嘻地傻笑。歪斜的农舍门口站了一个德国上校,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没涂脂抹粉的妓女。
毕利又撞了韦锐的肩膀,韦锐抽抽噎噎地大声说:&ldo;走路当心点!当心点!&rdo;
他们爬上一个小陡坡,到达顶点时便出了卢森堡国境,到了德国。
边界上安置,电影摄影机,为的是记录这次不平凡的胜利。
当毕利和韦锐走过时,两个穿熊皮衣服的非军事人员正靠在摄影机旁,他们在几小时以前就把电影胶片用光了。
他们当中的一个一会儿把镜头对准毕利的脸,一会儿又瞄向远方。极目处青烟袅袅,那儿战火纷飞,人们正走向死亡。就这么回事。
太阳下山了,毕利一瘸一拐地在铁路调车场上走着。一列列车厢呆在这儿等候出发,它们刚把后备军送到前线,现在准备把战俘运往德国内地去。
手电筒的光柱狂乱地划破夜幕。
德国人把战俘按级别分类,把军曹和军曹放在一起,少校和少校放在一起,如此等等。上校一个班在毕利身旁停下来。其中一个上校得了双侧性肺炎,正发高烧,烧得眼花缭乱,铁路调车场在他眼前团团转。他死死盯住毕利的眼睛,强自镇定下来。
上校不断地咳嗽,他对毕利说:&ldo;你是我手下的士兵吗?&rdo;这位上校丧失了整整一个团,大约四千五百人,其中许多人的确是孩子。毕利没有回答,于是这个问题落了空。
&ldo;你是哪个部队的?&rdo;上校问。他咳了又咳。他每吸一次气,他的肺就像油纸口袋一样嘎啦嘎啦作响。
毕利记不起自己属于哪个部队。
&ldo;你是四‐‐五○‐‐一?&rdo;
&ldo;什么四‐‐五○‐‐一?&rdo;毕利问。
一阵沉默。上校最后说道:&ldo;步兵团。&rdo;
&ldo;唔。&rdo;毕利&iddot;皮尔格里姆说。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上校已病人膏肓,像快溺死的人那样越来越不行了。接着他泪流满面地大声说:&ldo;是我,孩子们!是狂暴的鲍勃!&rdo;他过去一直希望他的士兵称他为&ldo;狂暴的鲍勃。&rdo;
听众中除了罗兰&iddot;韦锐外,谁也不是他团里的人。韦锐没注意听他讲话,只是注意自己的脚痛,其它一切都置之脑后了。
然而,上校却以为自己对他的部下作最后一次演讲呢。他告诉他们说,他们没有什么可感到羞耻的,德国兵被打得尸体遍野,这些德国兵还向上帝祈祷,但愿听不到四‐‐五○‐‐一团的鼎鼎大名。他说,战争结束以后,他将邀请他团里的官兵到他的故乡怀俄明州科迪市欢聚,烤整牛款待。
他讲这番话时一直盯住毕利的眼睛。他使可怜的毕利如堕五里雾中。&ldo;愿上帝和你们同在,孩子们!&rdo;他的话音不停地在大家的耳际缭绕。然后他说道:&ldo;如果你们到怀俄明州科迪市,请来找狂暴的鲍勃!&rdo;
我去过那儿1,我的老战友伯纳德&iddot;弗&iddot;奥黑尔也去过那儿。
【1冯内古特假托的作者雍永森在书中露面。】
毕利&iddot;皮尔格里姆和其他许多士兵被塞进一节货车车厢里。
他与罗兰&iddot;韦锐分开了。韦锐被塞进同一列车的另一车厢。
在车厢的四角,车檐下面,有通气孔。毕利站的地方靠近一个通气孔,当人群向他挤过来时,他为了松快些而朝车角的一根斜交叉撑柱上爬,直至他的视线与通气孔相平行,这样一来,他可以看到大约十码外的另一列火车。
德围人用蓝粉笔在一节节车厢上写上每节车厢的人数,乘坐者的军衔、国籍、上车日期。还有一些德国人用电线、长钉以及铁路边上的其它废料,把车厢门搭钩扣牢。毕利听出有人在他的车厢上写字,但看不见写字的人。
毕利车厢里的大部分士兵很年轻,他们的童年时代刚刚结束。
但和毕利挤在一个角落里的是一个四十岁的人,他曾经当过流浪汉。
&ldo;从前我可饿得更厉害呢,&rdo;这个流浪汉对毕利说,&ldo;我以前呆过的许多地方比这里糟得多,这儿还不赖。&rdo;
在一节车厢里的一个人通过透气孔向外大声喊叫说,有人死在里面了。就这么回事。四个卫兵听了却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