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能断了香火?便主张给儿子纳妾。事情张罗了没多久,他那念过几天书的儿媳妇便通情达理地提出下堂。两家一商议,念她一直本分,便采取了和离的方式。不久后迎进第二个媳妇。
可是时过两年,这个儿媳也一无所出!事情当然不可能出在他儿子身上,定是这女人有问题。于是他暗中请来不少知名的大夫,为他这位儿媳问诊。只是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客厅里寂静得几近结冰时,从内厅传来了脚步声。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出来,冲钟老爷摇了摇头:“恕老朽见识浅薄,看不出少奶奶有何不妥。”
钟老爷一怔,急了:“缪老先生,您别急着下定论,要不要再看一看?”
老先生沉下脸:“没病就是没病!非要看出病才好吗?”当下冷哼一声,甩袖就走,就连诊金都不要了。
“老先生且慢,是在下言语不妥,还请老先生见谅。”钟老爷强忍着失望,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诊金塞给老大夫,又安排了得力的下人送老大夫出去。
回到厅里,看见钟嘉依然叼着杯子不松口,不由来气。可是没等他说什么,外头忽然有人来禀报道:“老爷,外头有两个自称是老爷故人的人来访。一人叫丁柔,一人叫叶山,不知老爷要不要见他们?”
钟老爷乍一听到这两个名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才回过神来:“谁?你说谁来了?”
声音又疾又利,竟犹如刀刃刮在瓷器上一般刺耳。
小厮心中道奇,面上却不显,依然如实禀道:“外头有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四五左右,瘦高个儿,很白。女的二十一二,长相清丽,说是前来讨回五年前遗落在此的东西。老爷,要不要请他们进来?”
“喀!”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只见钟嘉捧了半个时辰的杯子掉落在地,蓝白瓷质的杯子碎成一片一片,墨色的茶叶窝成一团,脚下不见半滴水。
“丁柔?丁柔回来了?她回来了!”钟嘉忽地站起来,仰起脸,露出一张原先被杯子遮挡住的俊秀的面容。犹如浸了水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眨也不眨,迷茫地看向说话的小厮,“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快请她进来!”
丁柔的到来,让钟家的两个男人都激动起来。不同的是,钟老爷心中惊慌,而钟嘉则满怀欢喜。钟老爷看着钟嘉激动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高兴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以为她回来是为了跟我们叙旧不成?”
“当年叶山不在,我们对她做的那些事你忘了她可不会忘!那小贱人如今敢明目张胆地回来,绝对有恃无恐!哼,叶山!她居然把叶山也带来了!”
钟嘉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低头专注地盯着身上的袍子,看见哪里有褶便伸手把它捋平了。钟老爷的脸色不禁更加难看,很快布满憎恶之情:“当年叫她逃了出去,实在是一大失策!我们当初就不该心软,若决意将她抓回来,哪还会有今日的麻烦!”
钟嘉的身形微微一颤,终于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钟老爷,哑着声音道:“爹,那是我们欠她的。她既然来了,正好做个了结。”
钟老爷一听,勃然大怒:“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什么了结?我们欠她什么了?当年叶山不声不响跑了,是谁帮着她埋了那老不死?我们是她的恩人,你给我记住了,我们不欠她什么,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舌头一僵,怎么也捋不直了。讪讪地一咬牙,冷哼一声,讥道:“她回来了又怎样?叶山再厉害,能斗得过我?在我的地盘上,他是条龙得给我盘着,是只虎也得给我卧着!”
当年的事他做得隐蔽,丁柔想要告倒他,几乎没有半分成算。钟老爷想到这里,宽了心,又看了钟嘉一眼,冷冷地道:“待会见了人你记得谨言慎行,别丢了我的脸!”
钟嘉点了点头,转身坐回座位。一手扶着椅子扶手,一边扭了头盯着门外,心中砰砰急跳。钟老爷也坐回上首,目光落在钟嘉抓着扶手的指节泛白的手指上,陡生怒意。就要发作,却瞧见院外有两道陌生又眼熟的身影缓步而来,顿时收了心思,坐姿一正,迅速堆起一脸和善的笑意。
“丁柔侄女来了?快坐快坐!”他从堂上迅速走下来,来到丁柔身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惊喜地道:“这么多年不见,丁柔侄女过得还好?”
又往晏秋身前移了移,亦是再惊喜不过地道:“你是叶山吧?几年不见,倒比以前壮实了许多。你们从何而来呀?这次回来要住上一段日子吧?”
丁柔微微一笑:“我们从该来的地方来,拿回我们该得的东西就走。”
她面容生得清丽,笑起来的时候尤其灵动,看得人禁不住喜欢。用她悦耳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出来,钟老爷却只觉无比胆寒。任谁遭受那种事情,也不可能再笑得出来!可丁柔不仅
笑出来了,而且笑得温婉,情绪之间毫无波动!
他看看晏秋,只见晏秋亦是神情淡然,面对他的热情招待只略略点了点头,一句话都不开口。钟老爷不禁心中发怵起来,她到底有没有把那件事告诉晏秋?心中没底,面上却不露声色,笑着指着右边的椅子对二人道:“快坐,别客气,咱们坐下说话。”
他站的位置正好挡住钟嘉的身形,丁柔故意踏前一步,越过钟老爷,目光直直盯上钟嘉。而钟嘉自她一进来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似吟着笑的眼睛看过来,只觉心中一跳,下意识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丁柔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顿时让他觉得心中满是失落。
钟老爷被钟嘉的失态搞得很恼火,然而外人面前,又不好训斥他。只得瞪了他一眼,转而殷切地招待丁柔:“丁柔侄女,这些年你到哪儿去啦?五年前一别,便再没了你的消息,钟叔叔不知道有多担心你。”
丁柔看着他惺惺作态,心中畅快怡然。老东西显然是在害怕晏秋,毕竟当年晏秋在飞花镇可是恶遍半边天,普通富户根本不敢招惹。便微微笑着道:“我去找叶哥哥了。您知道的,当年我遇到了那种事,一个孤女身小力微,怎么能讨回公道呢?”
她话说得很慢,每吐出一个字脸上的笑意更深,而每个字都似乎另有所指:“父亲曾教导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便是听了父亲的话,先攒齐力量,而后以图后效。”
钟老爷便有些坐不住了,当年一只手便能掐死的小白兔,如今变成了会咬人的小野猫,着实叫人懊恼。
丁柔瞟他一眼,心中暗笑,突然转头看向晏秋,笑吟吟地问:“叶哥哥,你说柔儿说得对不对?”
让钟老爷提心吊胆的话,听在晏秋耳中又是另一番滋味儿。叶哥哥?他心中一动,想到梦中少女唤他的晏哥哥,忽然想到,难道梦中的少女喊得也是叶哥哥?只是咬字不清,他又没仔细辨别,才将叶哥哥误听成晏哥哥?
愈发肯定自己就是当年那人。只是仍然不解,当年他为何要自称叶山?他心中转过这些心思,面上却不显,怜爱地揉揉她的发心,道:“对,柔柔说得很对,就该这样。力量不足时,执意报仇无异于加速毁灭。而只有当攒够的力量后,力图将敌人一击打倒,才是上上之策。”
他说这句话时,想到了自己对付继母与几个弟弟的经历,言语间不自觉地带出丝丝煞气。听到钟老爷耳中,更如雪上加霜,暗恨不已。
此时钟老爷面上和善的笑意已经破坏殆尽,任谁也看得出勉强。只是在几个晚辈面前,却不愿就这样认输。更何况在他心里已然笃
定当年的事没有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证据,凭一个一无是处的晏秋,能成什么气候?索性撕破脸,冷笑着道:“猎物在猎人眼中,永远是畜生,是一箭便能击杀的畜生。畜生要与猎人搏斗,挣扎得越厉害,只会死得更难看罢了!”
这话一出,就连毫不知情的晏秋都觉得不对。在来钟府之前,丁柔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说如果要祭拜岳父,就得先到钟府讨一件东西。他原以为是托钟府看管了什么,可是听两人所言所讲,句句机锋暗藏,哪里是合作亲热的关系?想罢,捏捏丁柔的手,示意她不要生气:“钟老爷此言差矣。狮子搏兔亦需全力,又何况孱弱的猎人捕虎?依在下看来,那猎人需得小心才是,一不留神,脖子便要被咬断了。”
“喀!”就在这时,对面传来一声不和谐地破碎声,钟老爷扭头一看,气得浑身发抖:“孽,孽子!”他正被晏秋猎人捕虎的话刺激得浑身发麻,接着便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直后悔怎么就将他留下来,“你又怎么了?客人在前,你却处处无状,速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