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陈独秀离开南京到了武汉,1938年7月又到了四川,最终在四川江津定居。1942年5月27日夜,陈独秀在江津辞世。社会各界闻讯都发表悼念文字。陈独秀卧病和辞世期间,共收到各界人士捐赠的医药费和赙仪费法币33750元,其中包括蒋介石送来的10000元。也许是觉得不值一提,也许是因为正忙于&ldo;整风&rdo;,对陈独秀的死,延安方面保持了沉默。
如今,我常在沪宁线上行走。坐在火车上,我仿佛仍能听到陈独秀当年留下的鼾声。那一夜,在押送陈独秀的火车上,发出鼾声的一定不只陈独秀一人,但其他的声音都随风而去,独有陈独秀的鼾声至今仍清晰可闻。这鼾声告诉我,这个人尽管在政治信念和个人生活上都可挑出或大或小的毛病,但在胸怀坦荡上却少有人可与之相比。这是一个通体透明的人,一个不知阴谋诡计为何物的人,一个喜怒不屑于藏于心的人。这鼾声也在告诉我,什么叫大英雄,什么叫真豪杰。
2002年2月8日夜匆就
二胡的&ldo;反党&rdo;‐‐谈谈胡适与胡风
二胡的&ldo;反党&rdo;(1)
‐‐谈谈胡适与胡风
1955年1月26日,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在干部和知识分子中组织宣传唯物主义思想批判资产阶级唯心主义思想的演讲工作的通知》。&ldo;通知&rdo;说:&ldo;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错误思想的批判已告一段落,对胡适派思想的批判已经初步展开,对胡风及其一派的文艺思想的批判亦将展开。&rdo;既然在这庄严的&ldo;中央文件&rdo;中,胡适和胡风就连在了一起,那我把这二胡放在一起谈一谈,就并非全无道理。当年,在批胡适的运动刚刚展开时,中共中央就在布署批胡风的工作了。对胡适的批判尚未结束,对胡风的批判就已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在批判胡风的合唱中,有一句唱词这样把二胡连在了一起:&ldo;胡风是反革命的灰色蛇,胡风与胡适的区别是一种灰色蛇与白色蛇的区别&rdo;。对二胡的批判过后,似乎姓胡者便矮人一截。胡明先生所著的《胡适传论》中说:&ldo;胡适批倒,紧接着的胡风被捕‐‐胡风集团的揭露与肃清,全国知识阶层心态骤变,风声肃然。圈子里的人噤若寒蝉,谈&lso;胡&rso;色变。&rdo;以致于&ldo;文艺创作的心理也发生了奇特的变化&rdo;,许多文艺作品中的重要反面人物都姓起&ldo;胡&rdo;来,如《战斗的青春》中有胡文玉,《智取威虎山》中有胡彪(&ldo;文革&rdo;开始后一度改为&ldo;胡标&rdo;,林彪垮台后又改为&ldo;胡彪&rdo;),《沙家浜》中有胡传葵,《闪闪的红星》中有胡汉三,等等。胡适与胡风在五十年代共同为胡姓抹了一回黑,也使得人们在说到此胡时容易想到彼胡。
但使得我把二人想在一起的,并不仅是五十年代在共产党政权下二人同受批判,而且还因为各自都蒙受过&ldo;反党&rdo;的罪名:胡适曾被国民党当局斥为&ldo;反党&rdo;,而共产党当局也曾把&ldo;反党&rdo;的帽子戴在胡风头上。胡适与国民党的关系,和胡风与共产党的关系,也不无相似之处。对于国民党来说,胡适是&ldo;党外著名人士&rdo;,是要充分利用和借重的人物。胡风虽与胡适不在一个重量级上,但也是相当有影响的文化名人,因此,在共产党的棋局上,他也曾是很重要的&ldo;同路人&rdo;,是一种不可或缺的&ldo;党外资源&rdo;。不过,作为国民党的&ldo;党外人士&rdo;的胡适对于国民党的感情、心态,与作为共产党的&ldo;党外人士&rdo;的胡风对共产党的感情、心态,却是有着本质差别的。同被指为&ldo;反党&rdo;,内里的情形有云泥之别,而后果也大为不同。
胡适对于国民党政权,始终是拥护与批判并存的。国民党极力要利用和借重胡适,而在一般情况下,胡适也甘愿被国民党所利用和借重,尤其每当国民党处于危急关头,胡适都会不辞劳苦地接受&ldo;差遣&rdo;,有时甚至是积极主动地为蒋介石&ldo;保驾护航&rdo;。例如,&ldo;西安事变&rdo;发生后,胡适立即发表了《张学良的叛国》一文,指出在民族危亡的关头,张学良劫持国家统帅的行为,是十足的&ldo;叛国祸国&rdo;,并或明或暗地对共产党的幕后操纵予以&ldo;揭露&rdo;和斥责。在1636年12月13日的日记中,胡适又这样谈到张学良:&ldo;汉卿为人有小聪明,而根基太坏。到如今还不曾成熟,就为小人所误&rdo;。从胡适对张学良的痛恨,可看出胡适是极不愿看到蒋介石政权垮台的,晚年定居台湾后,胡适更是当面向蒋介石表示:&ldo;我愿意用我的道义力量来支持蒋介石先生的政府&rdo;,理由是&ldo;因为我们若不支持这个政府,还有什么政府可以支持?如果这个政府垮了,我们到哪儿去?&rdo;(转引自黄艾仁《胡适与中国名人》一书)但如果从胡适维护蒋介石政权的言行中,得出胡适对国民党一往情深、对蒋介石无限热爱的结论,那就大错特错了。对蒋介石和他所主宰的国民党,胡适的失望常常远远大于希望、怀疑往往远远大于信任。对蒋介石,对国民党,胡适内心深处谈不上丝毫&ldo;热爱&rdo;、&ldo;敬仰&rdo;、&ldo;祟拜&rdo;,相反,在对蒋介石和国民党的长期观察和与之打交道的过程中,胡适不只一次地体验到某种程度的绝望。那么,胡适为何每在紧要关头都明确地与蒋介石政府站在一起呢?这是基于他的这样一种看法:蒋介石政府虽千不好万不好,但这个政府是当时中国的客观存在,也是中国人民不得不接受的既存事实;在当时的中国,如果把蒋介石政府从根本上推翻,那结局即便不会更糟,也决不会更好,而人民却要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因此维持住这个政府,在胡适看来有非同寻常的必要。但胡适的要维持住民国政府,与蒋介石的要维持住国民党政权,却又有着重大差别。如果说蒋介石在很大程度上将维持自己的统治作为目的,是为维持而维持,那胡适则纯然是把维持民国政府作为最终将中国建成一个英美式的自由民主国家的手段,换句话说,胡适是为了能最终从根本上改造蒋介石政府而先维持住这个政府的,因为在胡适看来,如果这个政府垮了,那就连可供改造的对象都没有了,中国的自由民主进程就会大踏步地后退,就会走许多弯路,&ldo;若不支持这个政府,还有什么政府可以支持?如果这个政府垮了,我们到哪儿去?&rdo;云云,都应该作如是观。自从国民党建立全国性的政权后,胡适对之就是维护与批判并存,道理也就在这里。维护它是为了能批判它并一点一滴地改造它。批判,是维护的前提,如果不允许批判,那对之的维护也就毫无意义。在胡适看来,国民党只要还允许对它做出批判,只要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接受对它的批判,那中国就还有一步一步地走向自由民主的希望。胡适与国民党政权的关系,在一定意义上,像是一个父亲与虽极不争气但却是唯一的儿子的关系。这个儿子虽很不长进,很不肯走正路,很没有出息,但却是唯一的儿子,舍此别无其他子女,因此,也就难以与他断绝关系。非但断绝不了关系,还只有把全部的希望,把老年的依靠,都寄托在他身上。当然,为了让他能有所长进,能走上正路,能有些出息,这个父亲就得不停地教育他、引导他、改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