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是!&ot;韩云大声答道。
吴建平带着余念宝和李伯楠离开了,仿佛一眨眼,他们的影子就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韩云瞅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怔怔然,直到一声轻轻的抽泣惊醒了他。
苏雪茗跪坐在地,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韩云猫着腰凑过去,在身上掏了掏,摸出自己的手绢,却犹豫着,没有递出去。
那手绢已经肮脏不堪,虽然看不明白,但摸在手中,已经有硬而厚重的污垢感。韩云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把手绢弄得如此肮脏,总之,这团物事是递不出去了。
韩云把手绢揉为一团,胡乱塞在口袋中。走上去轻轻说:&ot;小姐,你没事吧?&ot;
&ot;我没事。谢谢。&ot;苏雪茗摇摇头,两滴硕大的泪珠随着她的动作被甩出来。
韩云无奈地搔搔脑袋,在苏雪茗身边坐下来,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苏雪茗的抽泣声却慢慢变得细微,她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哭泣并不能唤回那个士兵的生命,凭着记者的敏感,她认识到,眼泪在战场上,近乎多余。
韩云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想了想,开口道:&ot;那个……小姐,我现在奉排长的命令保护您,那么……哎,您贵姓?&ot;
女子她抬头打量了一眼韩云:&ot;免贵,我姓苏,苏雪茗。&ot;
韩云轻呼一声:&ot;雪茗?真是好名字,融雪煎香茶,调酥煮乳糜。慵馋还自哂,快活亦谁知。&ot;
苏雪茗&ot;咦&ot;了一声,她略感意外,一个普通当兵的,竟然懂得吟诵白居易的词句,这让她感到惊讶,她不禁问:&ot;这位长官贵姓?&ot;
韩云慌忙摇着脑袋:&ot;呀……不,我不是什么长官,我叫韩云,只是一个学生……不,只是一个士兵而已。&ot;
&ot;学生?&ot;苏雪茗更觉惊讶:&ot;你是学生?&ot;
韩云点头,稍觉尴尬地道:&ot;是,我是同济大学国学院学生,不过我现在是兵。&ot;
&ot;怪不得……&ot;苏雪茗轻轻道,但是她似乎更不解了:&ot;你怎么又是学生又是兵?上海的大学不是在8月12日……&ot;
韩云更觉尴尬,这才两天,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已经复述过无数遍了,此时他也懒得再重复,只道:&ot;苏小姐,这里是前线,很危险,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你最好离开这里,我送你走,要赶紧。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走不了啦。&ot;
他的话说得委婉,苏雪茗闻言却摇摇头:&ot;没什么,韩同学,我是《时事新闻》的记者,专门来你们阵地采访。刚才一个姓潘的军人刚刚把我带过来的。&ot;
&ot;你是记者?&ot;黑暗中,韩云的眼睛闪闪发亮,凝视着苏雪茗,&ot;记者吗?&ot;
&ot;是,我是记者。&ot;苏雪茗惊异于韩云的激动,她下意识的反问:&ot;怎么了吗?&ot;
&ot;不,没什么。&ot;韩云迅速道,但是转瞬,他就用很快的语速问道:&ot;你是那种写字的记者,还是拍照的那种?&ot;
&ot;我?这两种都做。&ot;
&ot;那么,&ot;韩云几乎感到兴奋了,但是却又充满了不安:&ot;那么……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照相机?&ot;
苏雪茗愕然,她轻轻笑了一声,摸索着挂在胸前的木盒,将它摘下来,递放在韩云那小心翼翼的双手之中。韩云轻轻摩挲着那盒子,发出一阵惊叹。曾经有那么一会儿,韩云想要打开盒子,捧出那奇妙的机器,也许他可以亲手拍几张照片。
那的确是一种奇妙的机器,奇妙。很小的时候,韩云就曾经坐在祖父的膝盖上,面对那个仿佛深不见底的玻璃片,随着&ot;喀嚓&ot;一声响,摄影师会告诉他们:好了,照片已经拍好了。隔天再去,祖父,自己,就那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一张小纸片上。
从那时起,韩云就对照相机充满了憧憬,以后每一次照相,他都会穿最好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得规规整整,仿佛过节一般。
&ot;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当一个记者,就是为了能够拥有一台自己的照相机。&ot;韩云捧着盒子,爱不释手。苏雪茗微微一笑:&ot;这个也不是我的呢,我买不起,这是报馆的,用完还要归还。&ot;
&ot;那也好,那也好。&ot;韩云语无伦次道,不知是说苏雪茗买不起相机&ot;也好&ot;,还是要归还&ot;也好&ot;。他在那盒子上又摩挲了一阵,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黑暗中他既看不清,又害怕不小心弄坏了。他恋恋不舍地把相机还给苏雪茗,这时才觉得唐突和怪异,稍有些不好意思:&ot;嗯,抱歉,让你见笑了。&ot;
&ot;怎么会?&ot;苏雪茗笑道,也许是因为韩云也是一个读书人,也许是因为他对于照相机那种近乎孩子气的喜爱,苏雪茗对这个男孩充满了好感。
&ot;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同济大学不是也已经紧急疏散了吗?&ot;
&ot;这个……&ot;韩云苦笑着摇了摇头:&ot;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对了,那个姓潘的军人呢,不是他带你来这里的吗?为什么吴排长又让我保护你?&ot;
韩云的提问纯属无心。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苏雪茗原本微笑着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而且悲哀。她没有说话,一阵沉默,韩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感到自己面庞上的表情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