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青当即就提出三营需要增援,然而路景荣也毫无办法。五八三团的一营、二营都已经在战场上投入了最后一个士兵,根本无法派出一兵一卒的支援。但是路景荣答应,他会立刻向上级汇报,告知三营的增援请求。
但是天知道那增援什么时候能够抵达。姚子青冷静地想。他大概明白,当坦克出现在战场上之后,就是战线全面崩溃之时。
但是战线不能崩溃,宝山不能失守!姚子青低头凝视作战地图,左翼是月浦,九十八师的阵地。右翼是吴淞,六师浴血死战--一旦宝山失守,整个阵线就出现了一个突破口,僵持的局面就将被彻底打破,第三师团和第十一师团将从这个口子长驱直入,江畔防御战就将彻底失败。
姚子青痛苦得皱起了眉头,他曲臂把手放在腰间的枪柄上,闭起了眼睛。他知道,他将要下达一个残酷的命令,过于残酷,但是他却必须如此。
&ot;命令前线各部队。&ot;姚子青招过传令兵,声音沉静如水:&ot;敌坦克将至,各部需竭力死战,可力竭成仁,不可后退一步。如擅自脱离阵地、姑息养命者……&ot;
他转过身去,沉沉道:&ot;军法处置。&ot;
&ot;军法处置?&ot;浓浓的硝烟中,吴建平的眼珠血红,他一把拖过传令兵的领子:&ot;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ot;
那是坦克,一共三辆,正缓缓向守军战壕压过来,灰黑色的车体被烟熏得斑斑驳驳,显出狰狞。它们并不急于突进,而是小心地隐藏着侧后薄弱的装甲,只把正面对准战壕,短短的炮管和车内的机枪不断迸发出死亡的火焰,把守军们压得头也抬不起来。
日军的步兵--这一次全是日本军人,没有一个东北人了--猫着腰,以坦克为掩体,不断逼近,他们帽盔下显示出残忍的光芒。
传令兵打了个哆嗦。
吴建平放下传令兵,森然道:&ot;回去告诉营长,守不住我们就都死在这儿就是,没有军法处置的必要!&ot;
他再也不理传令兵,回头大喊道:&ot;准备!&ot;
守军们斜倚在土壁上,握紧了手榴弹。吴建平趴伏在土墙上的一个缺口处观察着日军,在心里计算着距离,却冷不防看到坦克背后扔出了一片铺天盖地的黑点。
&ot;手榴弹!&ot;军人们嘶声吼叫,每一个人都最大限度地蜷缩成一团,大多手榴弹砸在土墙上,弹在战壕前方,只有少部分投入了战壕。一片可怕的爆炸声响起来,破片划破了天空。
&ot;准备!&ot;吴建平一甩脑袋,灰土从帽沿上扑簌簌掉下来:&ot;准备!打!&ot;
一阵如同暴雨的枪声从阵地上响起,数十枚手榴弹划空而出。但是,大多数子弹打在坦克的装甲上,火花飞溅,发出响亮的叮当叮当的脆响。手榴弹在坦克面前纷纷爆炸,但是片刻之后,坦克突破了弥漫的硝烟,又一次出现在守军面前。钢铁的履带咯吱咯吱压过被炮弹崩成碎末的土地,带给守军一种绝望的压抑感。
&ot;炮呢?我们的炮呢?&ot;一个军人吼叫着,更多人吼叫着:&ot;炮!我们的炮呢?&ot;
仿佛在回应他们的召唤,几声急促的炮击从他们背后响起。几枚炮弹从天而降,纷纷炸响,却只把坦克震得左右扭动了一下。最近的一颗炮弹炸伤了左侧坦克的履带,于是那坦克停下来,成为了一座凶猛的炮台。而其他的两辆坦克却毫不停留地继续前进。
军人们一个个瞪着赤红的眼睛。一个特务排的士兵高声喊叫:&ot;集束手榴弹!用集束手榴弹!&ot;他双手拖起四五个结扎在一起的手榴弹,把三根弦子绕在手指上,猛一拉,于是那手榴弹尾部冒出嗤嗤的白烟。那士兵站起来,爆发出一声嘶吼,双手向斜上方将集束手榴弹甩了出去。然而手榴弹刚刚出手,一辆坦克已经转过了炮口,士兵只觉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然后他的眼前就迎来了永恒的黑暗。
炮弹击碎了那士兵的身体,天空飘起了血肉之雨。那集束手榴弹也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歪,落在了坦克侧后十来米的地方,一阵剧烈的爆炸,坦克之后的日本士兵死伤惨重,坦克却依然前进。
&ot;真是个棒槌!&ot;余念宝狠狠骂道,那辆坦克扭转炮塔,向另一个方向扫射,车体却不断向余念宝的三班阵地上碾过来,车体上的机枪把土墙一层层打个稀烂。
余念宝扭头吼道:&ot;小周!&ot;
被叫到名字的士兵一个激灵,抬起眼睛乞怜一般看了一眼余念宝,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站起来。周围两个士兵围过来,掏出一根绳子,手忙脚乱把几个手榴弹扎在一起。
余念宝提出水壶,双手捧着,向小周面前一拱:&ot;兄弟,咱没酒,就以水作酒,哥哥敬你!&ot;然后自己吞了一大口。小周接过来,也灌了一大口,清水洇过下巴,打湿了胸前的军装。他双手递回水壶,余念宝随手接过来:
&ot;兄弟,你还有啥心事儿没?现在跟哥哥说。&ot;
&ot;班长,我没有……&ot;小周的嘴唇哆嗦着。
余念宝点点头,拍拍小周的肩膀:&ot;大声吼,吼吼就不怕了!&ot;
小周点点头,提起集束手榴弹,向战壕侧方跑了几步,观察了一会儿,&ot;噌&ot;一下从战壕中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