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命捏在大将军手里,也许,朝生暮死,”她望着水面中自己破碎的脸,想起正始四年的春,跟着父亲,听他讲了一路魏武争霸时期那些各路豪杰的英雄往事……嘉柔忽的想起一人,竟轻促笑了声,“大将军知道我最爱听谁的故事吗?我父亲给我讲过许多人的故事,其实仔细算,也就是几十年前的人事。”
桓行简看她神思恍惚的,长蒿一丢,撩袍坐在她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好手好脚,除了衣裙鞋子脏了。
“好好跟着我,我不喜欢人背叛我,当然,如果有人敢背叛我,我宁肯毁了她。”他说一不二的口气让嘉柔愈发惘然,她定定看着他,“我背叛大将军什么了?大将军又把我当什么?笼中的鸟?高兴的时候,逗逗我,不高兴了,就弄死了换一只来,你既然都找到了新的鸟,刚才为何不射死我?”
桓行简冷嗤:“柔儿,不要想着来挑战我的底线。如果你是为别的女人吃醋,大可不必,除了你,别的女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一个个女人而已,或美或丑,或贤或愚,没什么分别。”
嘉柔徐徐摇首,眼睛噙满了泪:“桓行简,你让我好好跟着你,我怎么跟?我若是不如你的意,你立刻就能杀了我,”她忽然滞住,瞳仁一缩,踉跄着就想从船里站起来,“姊姊是你杀的,她是你杀的!那天,那天,她一定知道了你什么……”
身子一晃,他出手如电倾身揽住了她,含住嘉柔的唇,狠狠吻下去,不让她再有半个字泄露出来。
唇舌纠缠,他气息浓烈得让人晕眩,嘉柔拼命推搡,唇瓣忽然吃痛一嘴的腥甜,桓行简两只胳膊死死箍着自己,渐不能动弹。
“不准你再提她,”他突然把嘉柔一松,一双眼,变得极其阴鸷,“柔儿,因为她的事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我说过了,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为什么不肯放下心结待我?你跟着我,在公府住了那么久,我是放浪形骸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吗?还是,我身为大将军赏罚不明用人不清?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
他少有这般咄咄逼人待自己,眉毛拧着,显然是被惹毛了。嘉柔瑟缩往后掣,两片薄唇微微抖着:“我怕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大将军,生杀予夺,就像刚才,如果不是李闯护着我,我现在早就死了。你说杀我就杀,我不知道,”她痛苦地直摇头,揪紧了他手臂,“我不知道你哪天又翻脸,我想过,好好陪着你,可我不敢……”
手上骤然发力,忽又软塌塌地从他手臂上滑了下去,嘉柔忍泪,像只无措的小翠鸟,黯淡着脸:“西凉有高僧讲佛法,我跟出云仙仙去听过。那时候,我还不懂,可有的句子我记在心里了。有几句话,我如今仿佛有些明白了,佛经里说,譬如群鹿为渴所逼,见春时燄,而作水想,迷乱驰趣,不知非水。我来寿春见到你,夜里,你跟我说那么多话,其实,我也很高兴,想着你把心里话都跟我说了,也许我对你而言,真的不一样,你是有情人。可我发现我错了,我就是那头鹿,以为找到了水,欢欢喜喜奔到眼前才发现不过是日光照耀的沙地。”
一席话说完,心里又烫又痛,嘉柔捂住了脸,哽咽不已:“大将军,我也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晃晃的日光下,她乌发雪肤,像最纯净的玉石,桓行简久久凝视着嘉柔,忽皱眉把人搂进怀中,下颌在她青丝上一蹭,胸口微微起伏:“好,我知道了。”
泪水湿透他衣襟,一片温热,渡到肌肤上,桓行简由着嘉柔哭累了,低首吻去眼角泪水,带她回军营。
日暮时分,帐外多了欢声笑语。篝火燃起,兵丁们砍来的松枝聚堆,山林里打来的野兔、野山羊等一架,火苗哔哔剥剥直响,滴落的膏脂便飘香甚远。
桓行简巡查完营地,把嘉柔从帐子里领出,寻了一处,盘腿坐下给她烤野麋,火架上肉滋滋作响,头顶星辰璀亮,城郊静谧非常只有四下草虫鸣奏杜鹃阵阵。
火光映照下,嘉柔那张脸愈发显得光洁柔和,颊上醺红,桓行简静静翻动着鹿肉,时不时轻瞥她两眼。
“来,尝一尝我的手艺。”他轻笑,似乎白日里发生的一幕幕早抛到云端,脸上一丝异样情绪也无。
嘉柔托着腮,神情里说不出是悲是喜,她没动,只余光微微一扫。桓行简轻咳一声,塞到她手中:“能让大将军亲自烤肉的,除了太傅,你是第一人,不高兴吗?”
她勉强一笑,还是摇头:“我不想吃。”心里已经挂念起李闯,他被关押在哪里?桓行简真的不会杀他?可她不会再问什么,她越问,桓行简便越有可能杀了李闯。
桓行简哼笑了声,拿回来,自己撕着一口口吃了:“你今天,说你父亲跟你讲了许多魏武打天下的事情,最爱听谁的?”
断了许久的话头,又被他挑起来,那样子,似乎兴致盎然的。嘉柔捡起一根松枝,拢了拢:“郭嘉,我最喜欢那个叫郭嘉的谋士。”
“哦?”桓行简笑了,趁势往嘉柔半张的红唇了塞了块肉,“你尝尝,很香。”
嘉柔无奈,只好慢慢咀嚼品尝了,肉烤得焦黄,又酥又透,盐巴放得正好,果然满嘴的香气。
桓行简凝神专注瞧着她,见她樱唇一动一动的,眉眼舒展了,边笑边给她撕起肉:“郭奉孝那个人,不治行检,当时陈泰廷诉他多回,天下豪杰无数,你怎么偏偏留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