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没有回答,睡意朦胧地注视着他那筋肉发达的肩膀、胳膊的迟钝动作和在他嘴里不停地蠕动。使人看着很不舒服的红舌头。他很想睡觉,所以非常恼恨这个唠叨不休、傻里傻气的炮兵,他那双汗脚散发出来的狗臭味使他恶心……
第二天早晨,葛利高里怀着难以排除的烦闷心情醒来。秋天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但是竟来得这么突然,这使他感到惊讶,;葛利高里注意到,人们对战争的不满情绪,起初只像淙淙的小溪,在连里和团里潺流,现在不知不觉地就汇合成巨大的洪流。今天,只见这股洪流正拼命地冲击着战线。
早春时节,骑马经过草原的旅人,会遇到类似的情况:阳光灿烂,四周是一片原封未动的紫色的积雪。但是积雪下面,却正在进行着眼睛看不见的。永恒的、壮丽的工作‐‐解放大地。太阳在一点一点地吞着积雪,下面渗出的潮气侵蚀它。夜里雾气弥漫‐‐早晨雪上的薄冰咯吱咯吱、轰隆轰隆地响着塌陷下去,大道上和车辙沟里从高原流来的绿水横溢,马蹄把融雪溅向四面。天气转暖。沙土山丘上的积雪在融化,露出了地面,散发出原始土壤和腐烂的野草气味。半夜里,山谷咆哮,崩雪覆盖的荒沟在轰鸣,雪融后露出的、像天鹅绒一样乌黑的秋耕地上冒着甜滋滋的烟气。黄昏时分,草原上的小河呻吟着,挣破身上的坚冰,迅速上涨,像乳母鼓胀的乳房一样满潮的河水,冲着冰块,蜂拥而去;冬天的突然退却,使站在沙岸上的旅人大吃一惊,他的眼睛在寻觅水浅的地方,用鞭子抽着大汗淋漓、耳朵在颤动的马。然而四周的一片雪野却在叛逆地闪着天真的蓝光,依然是一片白茫茫的、昏昏欲睡的寒冬……
维申斯克团后退了一整天,辎重队在大道上飞奔,右方远处,在地平线上灰色云峰的后面,炮声像山崩似地在轰鸣,连队在融化了的、像施过肥似的。泥泞的道路上行进,马蹄把湿雪地踏得稀烂,距毛上沾满了污泥。传令兵在路边奔驰,身披闪光的蓝色羽毛的短尾巴、笨拙的乌鸦、像徒步的骑兵一样,沉默庄严,一摇一晃地在道旁漫步;它们像在阅兵一样,目送着退却的哥萨克连队。衣服褴褛的哥萨克步兵纵队和辎重车辆从自己面前走过。
葛利高里深知,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挡这股势如破竹似的退却洪流。夜里,他怀着喜悦的决心,擅自离开了团队。
&ldo;你这是准备到哪儿去呀?葛利高里&iddot;潘苔莱耶夫?&rdo;一直在用嘲笑的目光注视着葛利高里把雨衣套在军大衣外边,又挂上马刀和手枪的米吉卡&iddot;科尔舒诺夫问。
&ldo;与你有什么相干?&rdo;
&ldo;我觉得奇怪。&rdo;
葛利高里蠕动了一下颧骨上的粉红色小瘤子,但是却高兴地、挤了挤眼回答说:&ldo;到逍遥津去。明白了吗?&rdo;
他走了出去。
他那匹没有卸鞍子的战马拴在那里。
在寒夜霜烟弥漫的大道上,他一直跑到天亮。&ldo;我在家里住上几天,等听到他们开过来的时候,再回到团里去,&rdo;他不情愿地想着那些昨天跟自己并肩作战的人。
第二天的黄昏,他已经把马牵进了自家的院子,这匹马两天奔驰了二百俄里,已经消瘦、疲劳得直打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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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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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十二月七日,新切尔卡斯克已经知道协约国的军事代表团到达的消息。满城盛传,一支强大的英国海军舰队已在新俄罗斯克港内抛锚,从萨洛尼卡调来的大批协约国海军陆战队已在登陆,又说法国的一个外籍步兵军团已登陆完毕,近日即将与志愿军协同展开进攻。谣言像滚雪球似地在城里传播……
八日早晨,克拉斯诺夫命令派禁卫军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去作仪仗队。匆忙装备了由阿塔曼斯基团的青年哥萨克组成的两个连,给他们穿上长筒靴和佩有白色武装带的制服,又同样匆忙地把他们和一个号兵连一起送往塔甘罗格。
在俄罗斯南方的英法军事代表团的代表们,为了执行一项特殊的政治侦察任务,决定派几个军官到新切尔卡斯克去。他们的任务是了解顿河地区的形势和与布尔什维克继续进行斗争的前景,英国派的是陆军大尉邦德、中尉布卢姆菲尔德和孟罗。法国派的是陆军上尉奥申、中尉久普列和富尔。协约国军事代表团这么几个微不足道的低级军官的到来,由于某种奇缘,一下子就变成了&ldo;特使&rdo;,在将军府里面引起了极大的骚乱。
几位特使被隆重地接到新切尔卡斯克。极度的逢迎、拍马弄昏了这几个原是很本分的军官的头脑。于是他们自己也有点儿飘飘然了,感到自己&ldo;真正的&rdo;伟大,就开始以保护者自居、高高在上地看待这些大名鼎鼎的哥萨克将军和伟大的、有名无实的共和国的高官显贵。
两个年轻的法国中尉,在跟哥萨克将军们谈话时,在那种文雅的外表和举止以及假装的法兰西式的亲热的口气中,已经带出俯就和高傲的冷漠的调子。
晚上,在将军府里举行了百人的盛宴。宴会厅里回荡着军队合唱队像缎子一样轻柔、滑润、由响亮的男高音衬腔伴奏的哥萨克民歌声,管乐队在轰鸣,肃穆庄严地演奏着协约国各国的国歌。&ldo;特使&rdo;们都恰如其分地、谦逊而又庄重地吃喝着。将军的贵宾们都意识到这一时刻的伟大历史意义,悄悄地观察着这里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