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出去啦。&rdo;
&ldo;爸爸还没有回来吗?&rdo;
&ldo;快回来啦。你觉得不大好,是吗?&rdo;
&ldo;不是,反正一样……我是想说……妈妈,我很快就要死啦……我的心里觉得是这样。我流的血太多啦‐‐简直是吓人!您告诉达什卡,叫她生上炉于以后,多烧点儿水……您亲自给我洗洗身上,我不愿意让别人……&rdo;
&ldo;娜塔莉亚!你住口吧,我的乖孩子!你干吗要说死啊?上帝是慈悲的,你会好起来的。&rdo;
娜塔莉亚用软弱无力的手势请求婆婆不要再讲下去,自己说:&ldo;请您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说话已经很困难,可是我想说……我的头又晕起来……我跟您说过准备水了吗?看来,我的身体还很壮实……卡皮托诺芙娜很早就动手给我做啦,吃饭的时候,我一到那儿她就动手……她自己,可怜的老太太,都害怕啦……我流的血太多啦……但愿能活到早晨……多烧一点儿热水……我想死后浑身干于净净……请您给我穿上那条绿裙子,就是绣着花边的那条……葛利沙喜欢我穿这条裙子……再穿上那件粗花呢上衣……就放在箱子右角上,条围巾下面……我死的时候,叫他们把孩子送到我娘家去……您最好派人去请我母亲来,叫她立刻就来……我该跟她告别啦……请把我身下铺的垫子换换。全都湿啦……&rdo;
伊莉妮奇娜扶着娜塔莉亚的脊背,抽出垫子,又费劲儿地铺上一条新垫子。这时娜塔莉亚又嘟哝了一声:&ldo;帮我……侧过身子去!&rdo;说完立刻昏迷过去了。
蔚蓝色的黎明透进了窗子。杜妮亚什卡洗于净了桶,到院子里去挤牛奶。伊莉妮奇娜打开窗户‐‐凉爽的、夏天早晨的清风,吹进了充满浓重的新鲜血腥味和煤油灯烟气的内室。清风把樱桃树叶子上的露水珠吹洒到窗台上;传来清晨的鸟啼声、牛叫声和牧人僻僻啪啪、断断续续的鞭子声。
娜塔莉亚恢复了知觉,睁开了眼睛,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没有血色的黄嘴唇,要求喝水。她已经不再问起孩于和母亲,看来,她正处在弥留之际……
伊莉妮奇娜关上窗户,走到床前。一夜的工夫,娜塔莉亚完全变了样子!一昼夜前,她还像棵繁花似锦的小苹果树,‐‐美丽、健壮,可是现在她的两颊,看起来比顿河沿岸山上的石灰石还白,鼻子尖削,嘴唇失去了不久前的红艳,变得薄薄的,仿佛都要遮不住牙床了。只有眼睛还像从前的娜塔莉亚那样明亮,但是神情却已经完全不同了。当娜塔莉亚偶尔由于某种说不出的需要,抬起发青的眼皮,巡视一下内室.在伊莉妮奇娜身卜停留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中闪过一种刚刚显出的、陌生的、令人惊恐的神情……
太阳出来的时候,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从镇上回来了。睡眼惺忪、被连夜不眠和没完没了地医治伤寒病人及伤员累得疲惫不堪的医生,伸着懒腰,从车上下来,从座上拿起一个小包,朝屋子里走去。他在台阶上脱掉帆布雨衣,‐‐弯着腰,胳膊伸到栏杆外面,把两只毛烘烘的手洗了半天,愁眉苦脸地打量着拿着水罐给往手上倒水的杜妮亚什卡,甚至还朝她挤了两下眼儿然后走进内室,把所有的人都从屋子里请出去,在娜塔莉亚身旁待了约十分钟。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和伊莉妮奇娜坐在厨房里。
&ldo;喂,怎么样?&rdo;当他们从内室出来.老头子就小声地问。
&ldo;很不好……&rdo;
&ldo;是她自愿这么干的?&rdo;
&ldo;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rdo;伊莉妮奇娜避免正面回答问题。
&ldo;拿热水来,快点儿!&rdo;医生从门内探出乱蓬蓬的脑袋,命令道等待烧水的时候,医生走到厨房里来,对老头子无言的询问,绝望地挥了挥手。
&ldo;活不到吃午饭。失血太多、毫无办法!还没有通知葛利高里&iddot;潘苔莱耶维奇吗?&rdo;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没有回答,一瘸一拐地匆匆向门廊走去。达丽亚看见老头子走到板棚里的收割机后头,脑袋趴到去年的干牲口粪堆上,哽噎着大哭起来……
医生又待了半个钟头,坐在台阶上,在朝晖中打起盹儿来,然后,等到火壶烧开了,重又走进内室,给娜塔莉亚注射了一针樟脑剂,就走了出来并且要了牛奶。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不打呵欠,喝了两杯牛奶,然后说:&ldo;请你们立刻送我走吧。镇上有很多病人和伤员在等着我呢,再说,我留在这里已经毫无用处。我已经无能为力。非常愿为葛利高里&iddot;潘苔莱耶维奇效劳,但是说老实话:我已经束手无策;我们当医生的,能于的事情是微乎其微的‐‐我们只能治疗病人,还没有学会使死人起死回生。府上的儿媳妇已经弄成了这个样子,她再也活不了了……把她的子宫全给弄坏啦。看得出,老太婆是用铁钩于于的活。我们的愚昧无知,简直到了极点!&rdo;
潘苔莱&iddot;普罗阿菲耶维奇往车上放了些干草,对达丽亚说:&ldo;你送大夫回去吧。别忘记,下到顿河边儿的时候饮饮骤马。&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