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把步枪和子弹盒都拿去藏在糠棚里,伊莉妮奇娜问他棉袄哪儿去了,他脸色阴沉,不高兴地回答说:&ldo;穿坏啦。实话告诉你吧‐‐我把它扔掉啦。在舒米林斯克镇外,敌人追得我们很紧,所以大家把什么东西都扔啦,像疯子似的,争着逃命。那个节骨眼儿上,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棉袄啊‐‐有人还背着皮袄呢,也照样扔啦……你他妈的怎么想起棉袄来啦,你提这个干什么?如果是一件好棉袄倒也罢了,可这不过是一件叫化子穿的破玩意儿……&rdo;
其实是件很结实的新棉袄,不过凡是老头子丢失了的东西,照他的说法,都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这已经成了他安慰自己的习惯。伊莉妮奇娜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没有再为棉袄的好坏去跟他争吵。
夜里,在家庭会议上决定:伊莉妮奇娜和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带着孩子们在家里留到最后一刻,保护财产,把收打好的麦子埋起来,打发社妮亚什卡套上两头牛,装上箱子,赶车到奇尔河岸的拉特舍夫村的一个亲戚家去避难。
但是这个计划却未能完全实现。早晨送走杜妮亚什卡,中午,就有一个由萨尔斯克地区的加尔梅克人和哥萨克组成的惩罚队来到了鞑靼村。一定是村于里有人看见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回家了;惩罚队到村子里以后约一个钟头,就有四个加尔梅克人骑马来到麦列霍夫家。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一看见骑马的人,就神速、麻利地爬到阁楼上去;伊莉妮奇娜出去迎接客人。
&ldo;你的老头子在哪儿?&rdo;一个上点儿年纪、身材匀称、戴着上士肩章的加尔梅克人下了马,从伊莉妮奇娜面前走过,进了板门,盘问道。
&ldo;在前线上啊。还能在哪儿呀?&rdo;伊莉妮奇娜粗鲁地回答说。
&ldo;领我到屋子里去,我要搜一搜。&rdo;
&ldo;你搜什么呀?&rdo;
&ldo;搜你的老头子。唉,真不要脸!这把年纪啦‐‐还靠说谎过日子!&rdo;一个比较年轻的下土摇着脑袋责备说,露出了细密的白牙齿。
&ldo;你呲什么牙呀,没有受过洗的异教徒!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rdo;
&ldo;别扯淡啦,领我们到屋子里去!不然,‐‐我们就自个儿进去啦,&rdo;挨了骂的加尔梅克人厉声说道,接着迈开罗圈腿,断然朝台阶走去。
他们仔细地查看过屋子,用加尔梅克话商量了一阵,然后两个人去搜查宅院,一个黑得要命、脸上长着麻子、鼻子扁平的小个子,提了提镶着裤条的肥裤子,走到门廊里去。伊莉妮奇娜从敞开的门透进的光亮里看见,这个加尔梅克人纵身一跳,两手抓住上梁,机灵地翻身上去。过了五分钟,他又机灵地从上面跳了下来;满身泥土、胡子上沾着蜘蛛网的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跟在他后头,咳嗽着、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他看了看闭紧嘴唇的老太婆说:&ldo;这些该死的东西,竟找到啦!那就是说,有人告密……&rdo;
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被押往卡尔金斯克镇,战地军事法庭正在那里。伊莉妮奇娜哭了一会儿,然后谛听着重新响起来的大炮轰鸣声和清晰可闻的顿河对岸的机枪声,便走进仓房去埋藏粮食,能藏起一点儿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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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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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十四名被捉回的逃兵在等候审判。审讯很简单,也很严厉。审判长是个年事已高的大尉,他问过被审讯人的姓名、父称、军衔和部队番号,问明被审讯人在逃共计多少天,然后就跟其他两位法官‐‐一个独臂的少尉和一个吃太平面包吃肥了的胡子拉碴、胖腮大脸的上士‐‐小声交谈了几句,就宣布判决。大多数逃兵都是被判处鞭苔的肉刑,在一间专门为行刑用的、没有人住的空屋子里,由加尔梅克人行刑。由于英勇的顿河军中开小差的人太多啦,所以再也不能像一九一八年那样,公开当众鞭打他们啦……
根据名单,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是第六个被叫进去的。他心情激动、脸色煞白,站在审判桌前面,两手紧贴在裤缝上。
&ldo;姓什么?&rdo;大尉问,看也不看被审问的人。
&ldo;麦列霍夫,老爷。&rdo;
&ldo;名字和父称?&rdo;
&ldo;潘苔莱嘈罗河菲耶维奇,老爷。&rdo;
大尉从公文上抬起眼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老头子。
&ldo;您是什么地方的人?&rdo;
&ldo;维申斯克镇鞑靼材的人,老爷。&rdo;
&ldo;您是不是麦列霍夫&iddot;葛利高里中尉的父亲?&rdo;
&ldo;是,老爷,是他的父亲,&rdo;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觉得他的老朽的身体好像可以逃掉鞭打了,立刻就振作起来。
&ldo;您听我说,您怎么这样不知道害臊啊?&rdo;大尉目光炯炯的眼睛紧盯着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憔悴不堪的脸问。
这时潘苔莱&iddot;普罗珂菲耶维奇竟不顾军纪,把左手捂在胸前,哭哭啼啼地说:&ldo;老爷,大尉老爷!您可以叫我为您祷告一辈子上帝‐‐但是请不要下命令抽我吧!我有两个成了家的儿子……大儿子被红军打死啦……还有孙子孙女,像我这样老朽不堪的老头子还要抽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