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小说]《热的雪》作者:[苏]尤里&iddot;邦达列夫【完结】
第一章
库兹涅佐夫睡不着。车厢顶上的呼啸声一阵紧似一阵,狂风暴雪袭击着车厢,铺位上方隐约可见的小窗给越来越厚的积雪遮没了。
机车发出凶猛的、撕碎风雷的怒吼,拖着军用列车在夜色沉沉的原野上、在白茫茫的漫天飞雪中疾驰。在轰隆作响的车厢的昏暗中,在车轮磨擦冰雪的尖叫声里,在士兵们从梦中发出的惊恐的呜咽声和喃喃呓语中,可以听到这仿佛在不断给谁发着警告的机车的怒吼声。库兹涅佐夫透过暴风雪,似乎看到前方有一座燃烧着的城市在冒着朦胧的火光。
在萨拉托夫停车之后,大家算是弄清楚了:现在要把他们的师紧急调往斯大林格勒附近,而不是象他们最初推测的那样调往西线。此刻库兹涅佐夫也知道,只有几小时的路程了。于是他把粗梗刺人的、被呼吸弄潮了的军大衣领子拉到面颊上,但怎么也暖和不了,仍然睡不看,因为寒风从积雪掩盖的小窗上的那些看不见的缝隙里钻进来,尖厉的过堂风在铺位之间穿来穿去。
过去的一切‐‐那炎热多灰的阿克丘宾斯克城,炮兵学校里的夏天,草原上吹来的一阵阵灼人的热风,黄昏的寂静中郊区的骡马喘吁吁的嘶叫声(这叫声每晚都那么准时,以致正在进行战术作业的排长们,尽管渴得非常难受,却也不无轻松之感地对起表来),那热得叫人发昏的酷暑中进行的行军训练,给汗湿透了的、被太阳晒得泛白的军便服,牙齿里格格作响的灰沙,那星期日在城内和公园里的巡逻(军乐队每晚都在公园舞场上和谐地演奏乐曲)……后来从学校毕业了,在一个秋天的夜晚,在警报声中上车,接着是大雪封盖的森林,雪堆,坦波夫郊外新兵营的土屋;随后在十二月寒冷而绯红的晨阂中,又在警报声里匆匆登上了军用列车;最后是出发‐‐这全部动荡不安的、被什么人掌握着的现实生活,现在已经黯然失色,成为遥远的过去。没有希望看到母亲了,而他在不久之前还几乎毫不怀疑,他们是要经过莫期科被送到西线去的。
库兹涅佐夫怀着突然变得强烈的孤独感,对着沉沉夜色沉思着;&ldo;要写封信给她,把这一切都讲清楚。我们已经九个月没有见面啦……&rdo;
整个车厢在磨牙声、尖叫声和车轮滚动的轰隆声中沉睡着。一切都在紧张地颠簸着,上层铺位由于列车疾驰而摇摇晃晃。库兹涅佐夫的铺位靠近小窗边,刺骨的过堂风把他吹得全身直打哆咳。他把领子翻直,羡慕地看了看身边熟睡的二排排长达夫拉强中尉‐‐由于铺位间很阴暗,看不见达夫拉强的面部。
&ldo;不行,这儿靠窗太冷,我睡不着。这么下去还没到前线就会冻死的,&rdo;库兹涅佐夫这样埋怨自己,开始稍微活动一下,就听到车厢板壁上的一层霜在喳喳作响。
他把手往板壁上一撑,离开了那又冷又窄,又有点扎人的铺位,从铺上跳了下来。他感到有必要在火炉边吸暖身子:背脊完全冻僵了。
在关着的车门上有一层厚霜闪闪发光,门边有一只铁火炉,火早就熄了,只有炉底的余烬象一动不动的眼珠,在发着红光。不过这儿比上边毕竟要暖和些。在昏暗的车厢里,这一点暗红的炭火朦胧地照出了横七坚八地放在过道里的新毡靴、饭盒和枕在头底下的背囊。值日兵戚比索夫很别扭地躺在下铺,简直是睡在其他土兵的腿上了。他的整个脸都藏在大衣领子里,只有帽顶露在外面,两手笼在袖管里。
&ldo;戚比索夫!&rdo;库兹涅佐夫叫了他一声,打开炉门,一丝勉强能感到的热气迎面而来。&ldo;火全熄了,戚比索夫!&rdo;
没有回答。
&ldo;值日兵!听见吗?&rdo;
戚比索夫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他疲惫无力,睡眼惺松,护耳皮帽拉得低低的,下巴上的带子系得很紧。他还没有睡醒,想解开带子,把帽子从额上往后推,一面假装糊涂,怯生生地嚷道:&ldo;我怎么啦?怎么会睡着了呢?一迷糊就睡过去了。很抱歉,中尉同志。哟,打个盹儿把人都冻僵了!……&rdo;
&ldo;您倒睡大觉,可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挨冻了。&rdo;库兹涅佐夫责备地说。
&ldo;中尉同志,那我可没有想到,不是有意的,&rdo;戚比索夫喃喃地说。&ldo;我太困了……&rdo;
接着,他不待库兹涅佐夫命令,就劲头十足地,仿佛根本没睡过一样,从地上拾起一块木板,放在膝盖上一折两段,忙忙碌碌地开始柱炉里加柴。这时他不住地扭动着胳膊和肩膀,好象两胁发痒似的。他一直弯着腰,一本正经地不时向炉腔里瞅瞅,炉火终于懒洋洋地燃了起来。戚比索夫被烟燎黑的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就象想出鬼点子、向人家讨好那样。
&ldo;中尉同志,这下我要把暖气补回来,烧得象在澡堂里一样!打仗到现在我可冻坏了!啊哟,冻得真够戗,每根骨头都在酸哩‐‐简直没说的!……&rdo;
库兹涅佐夫在打开着的炉门边坐下来。他对值日兵过于做作的张罗仍然感到不快,这使他想起了这个人的过去。戚比索夫是他排里的士兵。这个凡事有求必应、卖力得过分的人,曾在德军俘虏营里待过好几个月。从他在排里出现的第一天起,他似乎随时随刻准备为每个人效劳。这种状况使大伙儿对他既怜悯又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