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点上,布里南的说法和她丈夫如出一辙,全都是殖民地的老派冒险家那一套:&ldo;我们不去管他们的叫法,我们给它们命名,它们就变成我们的啦。&rdo;
她的丈夫,&ldo;卢森堡联合钢铁贸易公司&rdo;驻上海的总代表弗朗兹&iddot;毕杜尔男爵5热衷于土地投机。他正打算买下罗别根河附近的一块农田。因为他听说&ldo;连瘸腿的维克多爵士都把脚伸过去啦&rdo;6。工部局正打算把朝租界西部越界筑路的范围延伸到这块地方。时机刚刚好,连年长江水灾使太湖流域泛滥,此刻这些农田里长的全都是荒草。
弗朗兹在这块租界里如鱼得水。潮湿的夜风和蚊子搅得别人整晚不得安宁,对他的影响仅止于不进玛戈的卧室。可这不代表他不上床。多嘴多舌的利德尔太太告诉她,时间一长,他们都会有个中国情妇。他们会爱上这地方的。爱上那些聚会,爱上吕宋雪茄和扑克,爱上海格路那家提供上等货色的妓院‐‐她们从不脱光衣服坐在客厅里,这让那些见多识广的商人们觉得更带劲。他们当然是指弗朗兹很快加入的那个小圈子。
玛戈只是孤单。他宣称自己爱上这地方时,玛戈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她还打算弗朗兹三年合约期满就回国呢。爱上一个地方就那样容易么?相比起来,爱上一个人还容易些,像布莱尔先生那样……
布里南&iddot;布莱尔对她一见钟情。玛戈在上海只有两个朋友,特蕾莎之外,她能说说心里话的就只有布里南。在安诺洋行的茶室里,布里南建议她买那只印有金色暗纹的羊皮纸灯罩,当时她正打算让卧室里那盏床头灯换换样子。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布里南。很久以后他才有机会欣赏那灯罩实际使用时的效果,那是在弗朗兹开始常常坐火车往中国内地跑之后。
利德尔太太曾告诉她,布莱尔先生虽然年轻,却是一匹外交界老马。听说他在澳大利亚和印度多次表现出让人惊讶的处理棘手事务的能力。他此刻的身份是南京政府的政治顾问,实际上,作为英国殖民外交当局和南京政府之间的关系协调人,他有权直接向伦敦外交部陈述其看法,无需通过驻上海的总领事英格拉姆先生,也无需通过驻北京的临时代办。
布里南后来建议玛戈加入上海女子赛马会。弗朗兹对此倒也很热心。他们俩陪着玛戈一起到马霍路赛马学校的马厩里,挑中一匹灰色带斑点的小牝马,弗朗兹弄不明白玛戈为什么要给马取那么个古怪名字,&ldo;dtyanswer7&rdo;,其实这是布里南想出来的。直到去年夏天去莫干山避暑之前,弗朗兹对布里南一直很亲热。那时弗朗兹刚在莫干山买下一块地,建起一座度假旅馆。从那回来后,他一听说有布莱尔先生出现的场合,就一定找理由推辞。
玛戈把特蕾莎带进营地。草地已重新修剪过。俱乐部的中国仆欧凌晨就在忙碌。把库房里的藤椅木桌搬出来,又擦拭干净。往银桶里装满用冰糖和杜松子酒调制的甜酒。草丛里有星星点点的野花,引着蝴蝶和蜜蜂在腿边转圈。罗别根河南岸有一头被太阳光照得乌黑发亮的水牛。从前,俱乐部通常要到十一月底才会举办正式比赛。那时候豆荚和棉花都已收摘,冬小麦刚播种,天气也最宜人。可水灾以后,这里全变成荒地,俱乐部的干事乐得多办几场,被贸易萧条弄得无精打采的商人们需要多活动活动。
她们俩在夹竹桃树下找到一张藤桌。男人们在马厩那边大声嚷嚷,嗓门最大的马里奥是个意大利人,插画家,专门给租界里的外国报纸画些有关时事的漫画。玛戈听说他上礼拜在虹口的酒吧间里被一伙日本浪人殴打。
画家在跟人吵架。那个英国商人又在发表意见(玛戈知道他是弗朗兹那一伙的):&ldo;……是该教训教训南京政府啦,就让那帮日本猴子去干吧,他们要是乐意来打一仗倒也不错。只要一打起来,就可以重开合约,重新划定租界,沿长江两岸五十公里……&rdo;
马里奥冷冷地说:&ldo;那你可就转运啦,你买的那些地可就值钱啦。你就不会破产啦‐‐&rdo;
他越说越激动:&ldo;你们这帮老顽固,睁开眼睛吧。那套在东方殖民地冒险发财的故事早就结束啦。这不是战前,你们那套帝国主义策略早就完蛋啦。那群猴子会把大家一锅端的。&rdo;
布里南身材瘦削,在那堆人里显得特别高。他过来陪着她们去看马。
苦槠树巨大的树冠一直伸到围栏边,那匹灰色的小母马站在树下的空地上。穿蓝布褂的马夫摸两下马颈,抽紧肚带,掀开马背上的盖毯,鬃毛整整齐齐,打成一排辫结。微风传来一股月桂树叶的气味,母马焦虑不安地喷着响鼻,马蹄使劲刨着地上的泥土。要参加俱乐部,玛戈必须买一匹马。俱乐部规定所有参赛马匹必须真正地‐‐bonafide8‐‐属于俱乐部成员的私人财产。还必须是一匹中国马,严格说起来,应该把她们称做蒙古利亚种小型马,其实这是英国纯种马和蒙古利亚马杂交后裔。布里南向她解释过。是的,她也属于混血种。你看她的臀部‐‐当着马霍路那位哥萨克贩马商人的面,布里南拍拍小母马的屁股,把马的身型特点教给玛戈听,纯种蒙古马的臀部比她更向下斜,英国马的臀部翘得更高。沙皇认为哥萨克马队要是都能有英国良种马的大屁股,就可以打败拿破仑,于是他从英国买来一群公马,我们可以认为这匹马的血统和俄国皇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