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了电话,倚着梳妆台的桌脚坐在地上,强硬地深呼吸了几次,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到她确认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双眼能够清晰地视物,才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报警的电话。
有人一生都不会拨打这个号码,但她已经是第二次拨这个电话,甚至比第一次更加娴熟,描述现场情况、告知具体地址——上学时被教导过无数次的“如何拨打110”又一次被她运用到了极致。
挂完电话以后,她再次倚靠上桌脚。支棱的纹路抵着脊背,像是嵌入骨血里的尖刀,用清晰地疼痛感让她保持着冷定而清醒的姿态。
陈莳萝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闭上眼。
最开始,她以为自己会很害怕,或者很厌恶,但事实上她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起伏,也许是因为曾经见识过一次,所以这场景已经变成了她意识里的“平常状态”,不能引起她更多的反应了。
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唐璨的电话。她好像是特地掐准了钟表,给陈莳萝预留出了打电话报警的时间,又怕她一个人撑不住,于是在她报完警以后,没过一分钟就重新打来了。
陈莳萝木然地低下头,划开屏幕,把手机放在耳边,但没说话。
唐璨也没说话,像是在耐心地等她自己开口,这又给她预留出了调整状态、组织语言的时间。陈莳萝一直沉默,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只听得见唐璨低沉和缓的呼吸,和沙沙电流声混在一起,她清楚地知道有人在无声地陪伴她,这让她莫名地安心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警笛声响彻了整条街道,由远及近,最终在录音棚门口戛然而止。几个警察冲进来之前,陈莳萝挂断了电话,主动起身往外走。
到门口时,她最先看见了秦业。他显然是刚从外面闲逛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上甚至还缠着耳机线,手机屏幕停留在游戏的匹配界面上,愣愣地看着赖真瘫软的尸首,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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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莳萝和秦业都被带到了警局,在不同的审讯室里分开讯问。
秦业对这一切都并不知情,他在街上闲逛、打游戏的时候,错过了最重要的那部分,只能回答一些基本的问题:他离开了多久、他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赖真的为人如何、社会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仇家。
对陈莳萝而言,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她是第一个发现赖真尸体的人,赖真被杀时,录音棚里只有她在。
警察反复向她确认:“你醒来以后,推开门,就发现了尸体?”
陈莳萝没答话。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问句,好像又把她拽回了十年前。元宵节刚过,当别人都还在走亲访友的时候,她几次造访警局,反反复复,只为了回答那一句话:“你醒来以后,推开门,就发现了尸体?”
赖真窒息的脸,和保姆僵滞的面孔好像重合在了一起,漩涡般扭转翻旋,搅得她头晕目眩。
她有点烦躁,于是微微移开视线,简短地说:“是。”
这是询问环节上必不可少的一环:反复询问同样的内容,既是证实,也是在从循环往复的问答中判断她有没有说谎。
警察盯着她,这次换了一个问题:“你说你当时在睡觉,真的没有听见一点声音吗?对于凶手是谁,你完全一无所知吗?”
陈莳萝忽然看向他,语气冰冷、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意味:“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她说完以后,好像也觉得不太妥当,于是又恢复到温和的神态里,充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是我太激动了,这毕竟是我的助理,跟我朝夕相处也有几年了。”
“我们理解你的心情,”问话的警察说,“我们也相信你没有嫌疑,但目前调查情况非常不乐观,所以你必须配合我们,想一想还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陈莳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已经重复很多遍了,如果当时我听见了什么响动,我会立刻开门出去,那么事情也不会这样发展了。”
警察束手无策,只好换了下一个问题:“那么,死者的社会关系怎么样?她的为人怎么样?有可能得罪什么人吗?”
“不会,”陈莳萝坚定地说,“她很年轻,人很好,社会关系很简单,因为平时也都跟着我到处跑,业余时间不多,也没有几个朋友。”
“好,”警察点点头,“那今天就说到这里。”
他送陈莳萝出门,走到警局门口的时候,他压低声音说:“陈小姐,我们不得不提醒你,如果死者没有和人结怨,也没有人有杀害她的动机,那么,我们就得考虑另一种情况——凶手选择她作为目标,也许和你有关,你可以回想一下,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陈莳萝脚步一顿,转头朝他笑了笑:“谢谢,我会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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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真被杀了,秦业在讯问结束之后已经被送走了,外面一个等她的人都没有。她走出警局门口,沿着墙边直行了一段,找到一片被树荫笼罩的街沿,连灰尘也没掸,就这么坐了下来。
警局外的这条街很静,人不多,路面也老旧,砖缝里爬出了青苔,脚边飘满了落叶。她低着头,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坐着,荒谬地想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把所有的事情都丢在一边,所有的人也都避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