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在14号车厢的b排35座上睡着了,她坐在靠窗边,旁边是一位戴着棕色与蓝色混合眼睛的女士,她也睡着了。那位女士的一个大包放在行李架的最里面,莹雪的小包在最外面,差不多要掉下来了,显然女士更早到这儿。她们的对坐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伙子,从他们上车到现在一直在谈论什么。那个中年男人鼻音重,一只手把玩着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那个小伙子比他小了大概二十多岁,他也坐在窗边,眼睛望着窗前浮动的景色,但眼珠有时会滑到莹雪的方向,好像那个方向有一块吸引力极强的磁铁。
列车已经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之前噪音满满的,而现在除了正常的说话声和瞌睡的声音只剩下列车的行进声,不是&ldo;哗啦啦&rdo;也没有&ldo;隆隆隆&rdo;,是蜜蜂般的嗡嗡声。
寡妇清洁员又出现在13号与14号的截道上,她低着头缓缓走着。这时,一个男人把嘴里咬烂的烟头丢在她前面的地板上,微笑着说:
&ldo;顺便带走这个不为过吧?&rdo;
她抬起头(头发上还粘着一个绿色的发夹),先是瞟了那个男人一眼,接着看定他的脸:&ldo;你应该丢在我拿来的桶里,而不是地上。&rdo;
&ldo;可是我要扔的时候你还没过来呀。&rdo;男人没想到(我们也一样)那个胖寡妇的嗓子这么尖细,像波音五号飞机从身边开过一样的声音。他也没想到(这个我们想到了)他已经被认为是一位惹是生非的恶心代表了。
&ldo;好,你可以等呀。&rdo;
&ldo;啊,让我等你吗?&rdo;他讥笑了起来,好像那寡妇真是这么个意思。
她什么也没说,把烟头夹起扔进了桶里,就继续往前走。
&ldo;把桶拿过来好吗?我想吐一口口水。&rdo;男人嬉皮笑脸地说,没有注意到a排上一个人正拿凶恶的眼光瞪着他。
&ldo;吐在你的口袋里!&rdo;寡妇说,看她的脸色估计如果再受到侮辱就可能把桶里的垃圾一股脑倒在那个男人的头上。
&ldo;好的,我没有口袋,这怎么办呢?&rdo;男人赶紧接了一句,还要继续往下说,但胖寡妇加快了步伐,踩过了地板上的一张纸,消失在14号车厢上。
莹雪醒了过来,她也讨厌那个男人,同样投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她头上有一个浅蓝的发夹,头发垂在肩上,下面是一件淡黄的外套。她的眼睛从车内逐渐转移到窗外。从正面看,她的眼睛比平常人亮了许多,不是因为她善于保护眼睛,而是她打小的一种习惯:无聊时她就轻轻闭上眼睛,做一个五六分钟的梦,再醒过来。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去陌生的地方学习,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去别的地方生活,那种不安感也就不言而喻了吧。
她早就察觉到了与她对坐的那个小伙子的眼神,她并不搭理那种眼神。
那个小伙子也把视线转给了窗外,似乎厌倦了跟一个比他大二十多岁的大汉的谈话,如果可以,他是很想跟其他人说说话的。
现在列车正在月芽般的山地间穿行,根据地形判断,只要再开几十分钟,就可以到平原地。
一个小男孩从15号车厢的方向走来,往13号车厢走去。莹雪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他的灰色衣服的背上,感到一种熟悉感。看了一会儿,她重新注视窗外,但心里的视野被那个孩子的背占满了(她没看见那男孩的脸,因为他始终背对着她)。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头晕,就闭上了眼睛,打算去她熟悉的梦乡。
这次的梦是那么的模糊,而最后的一声尖叫把她惊醒了。她睁开眼,发现一双眼睛正对着她,是对面的小伙子。也许在她睡着的当儿,她成了他的一道风景呢,她想到这里,却没笑出来。她的视野里填满了那个男孩和那声尖叫。一个人缓慢地推了一辆小货架经过,上面摆放了报纸和杂志,那个小伙子迫不及待地买了一份《实事趣报》,随后好像真的很专心地在那儿看起来。
现在列车驶到湖水桥了,莹雪看着这架崭新坚固的桥在这片荒芜人烟的山谷地带横跨着,心里想像着如果住在这山沟里现在怎么可能会长成这样的她,也许她又枯又瘦,头上多出许多不要脸的白发,皮肤黝黑,连见到一个生人都怕得大叫,怎么会坐在拉斯特列车上去遥远的富裕地方呢。她更笑不出来了。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了水流声,声音是在她脚底下三十多米的河里(在她的心里,水流声也叫侵蚀声)。她能听见这幻觉般的声音,就好像她正在一个杳无声息的世界里,而不是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外面的一切好像沉寂在黑夜中,这就是她所有的感觉。接着,她又看到了那个灰色的背影,那个小男孩;她立即收回目光,又发现那一双眼睛正盯着她的脸。
&ldo;唉,&rdo;她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跟那个小伙子聊点什么,想着只要开口,或许不会有太多的遐想。
她曾经的一个初中同学的记忆跃到她的脑海中,他叫夏科,是一位热心肠的好学生。但许多认识他的人对他的印象倒不是这些,不是这种简单的定义。她忘了。甚至夏科的模样也忘了,更别说什么回忆了。
(闭上眼睛)
一声尖叫。
莹雪突然打了个激灵,眼睛朝正前方望去。那小伙子望着她的眼睛顿时不知索措起来,停了一下立即逃开了。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些,就好像小伙子对她的关注是一件正常事一样无所谓。她能看到前方很远的地方,感到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