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越踩在圆凳,一本一本把书从架子挪下来,季云、谷伯二人,坐在毡上。
“皆知,本次科举及考功改制,张阁老和裴阁老就像双翠鸟,牺牲自己的羽毛,方才护住朝廷最后的一批良木。”顾越背对着二人,继续翻看整理,“然而,某些官吏,见风向要转,急忙另寻庇护,反倒不自谦,还以为占了便宜。”
“啪”一声巨响。
一声巨响,成卷《论语》丢在桌案。
季云的双睫一颤,顿见竹简全成散片。谷伯安然端坐,没有吱声。季云连忙卷起袖子,收拾着掉在地面的金玉良言。
“季长亭,我说的是你。”
季云一顿。
顾越语气冰凉:“他们如何获悉蔚州王刺史贪污,你以为,天下无人知晓。”季云丢开手中竹片,眼眶泛红:“人要图存,总得寻道。”顾越道:“我只问,是不是你。”季云回道:“大势所趋,非我一人之过。”顾越道:“好,既然如此,这就不是我勉强你,而是你自己选的道路,也无妨,人各有志,再正常不过的事。”
季云哽咽,再抬起脸,顾越的那双柳叶眼中虽已不见半丝愠怒,却反倒更加令他感到心悸。
第102章明月
金蝉脱壳的这一计,是季云从恩家顾越身上学得最快,并且用得最妙的权术。
顾越笑了笑,一边把书简册簿归类打包,一边和季云谈妥未来六年的约定。
当初季云为来长安,瞒丧不报,逃避丁忧,县里公文魏家存着档,只是顾越很理解,一度装作不知情,现在他也没有反悔,只要季云答应,做他在朝的眼睛。
季云自有鸿鹄志,答应之后,想去正堂行三回空首礼,拜别顾越。顾越不受。
待炭火燃尽,谷伯打开房门送客,风如刀片刮在他们三人的身上,吹得衣贴胸腹,骨廓分明。季云见庭院有几株漂亮的植物,顿了顿,不肯罢休,还问顾越讨要。顾越笑道:“那是兰花,耐寒喜阴,四季常青,我走后,长亭挖去便是。”
……
但凡官员贬黜离京,虽明文要求立即赴任,但情理上,总有一二月的缓期。在这段缓期里,安顿家人,拜别朋友,谁都不能催促,否则就是不规矩不地道。
奇的是,沉寂整个冬季的一百零八座坊里,在共守除夕之时,终又热闹起来。
动荡已过,岁月长流。
东市流行起一种新配料香囊,家家户户门前都爱挂,是虞美人的阿魏百岁香。
贺连的香坊开张,堂前珠围翠绕。苏安回家安顿过老少,把牡丹坊的日常事务交给集贤阁的旧友,便是高高兴兴,如约而至,同丽娘、钱老爷、张半仙、七娘等,送来大批订单,追着贺连要茴香。贺连见人多,借口忙,怕亏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