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听到消息后拍案而起,悲愤到了极点:&ldo;当年严嵩祸国殃民,也没有同乡、门人攻许他,难道我连严嵩都不如?&rdo;
年过半百的张居正本已身陷忠孝难两全的困苦中,既贪恋来之不易的鼎臣重权,更挂念惨淡经营的救弊心血,丧亲之痛的萦郁,伦理纲常的压力,夹杂缠绕,士情如此,无疑雪上加霜。这一切彻底激起张首辅的楚人脾性,既受非常之恩,当有非常之报。他在奏疏上表示:
皇上恩宠不可强行推辞,皇上命令不可屡次违抗。既然身负国家社稷的重任,就不应该在私事方面顾虑太多。连日来,他每天反省,感怀忧惧,想再上疏回乡,又怕被皇上怪罪。只能遵照此前的旨意,等七七四十九天满了之后,再赴阁办事。
写完,张居正连连长吁,仿佛要把数年来积累的闷气全都倾吐干净。风度翩翩的他竟扬起拳头狠击桌子,笔架上的毛笔都震落下来,洁白的纸张沾上了滴滴墨迹。
愤怒归愤怒,事到如今,只有迎头处理:一边是偏执君子的口诛笔伐,一边是奸恶小人的阴险排挤,如何处置这些人以稳定政局?
站在历史的紧急关头,张居正认为,若要制止此风蔓延,捍卫改革,切不可行妇人之仁,贻误大局,而要以雷霆手段,杀一儆百。他找来政治盟友冯保商量对策,讨论的结果是‐‐施行廷杖。
何为廷杖?简而言之,就是用棍子打屁股。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奉行&ldo;以重典驭臣下&rdo;,务使其唯唯诺诺,于是发明廷杖的酷刑来惩罚臣僚。哪个大臣不听话?廷杖伺侯!
他的子孙后代继承了这一衣钵,廷杖之事史不绝书,廷杖的缘由无所不有,惨死在廷杖之下的官员非常之多。
官员无罪被杖,他本人就成为&ldo;正直敢言&rdo;的代名词,肉体上的伤痛成为永恒的勋章,天下以为至荣,终身被人倾慕。没挨过板子的人反而眼馋不已,个个想要借此机会扬名千古。
病态社会所酿成的病态心理,正常社会的人难以理解。
堂堂首辅竟然要以打屁股这种侮辱人格的酷刑打击异己,舆论大哗。吴中行等人在翰林院的数位同僚响应舆论号召,纷纷上疏申救,却没能如愿。
解铃还须系铃人。
德高望重的礼部尚书马自强首先站出来劝解。陕西人马自强人品端正,张首辅秉政之初,因其精明能干受到举荐,马自强受宠若惊,&ldo;颇德居正&rdo;。
马尚书料知事情不妙,晋谒匍匐在孝帏里的首辅,极力为吴赵等人辩解:&ldo;这些官员少年气盛,冒昧无知,不过他们都一心为国,并不是针对相公。现在皇上大怒,只有您上疏营救,才能避免大祸。&rdo;
张居正一时语塞,竟把往时矜持的风度置之不顾,口中念道:&ldo;老夫现在正在守丧,不管外事,请马尚书多多包涵,请马尚书多多包涵……&rdo;
深受张居正器重的福建巡抚庞尚鹏在千里之外的福建惊闻此事,立即写信,快马加鞭送到京师,劝张居正廷杖一事行不得:&ldo;国朝立国二百余年,未尝有史官被杖。张相公得君最力,勋劳卓著,得饶人处且饶人,毋以此留骂名!&rdo;
翰林院掌院学士王锡爵也会集数十名中级官僚到张府拜谒,为上疏诸人求救。张居正出身于翰林院,王锡爵属于他的后辈,而吴中行、赵用贤又是翰林院的史官,出于礼仪,这些人不能不见。
张首辅主意已定,把他们拒之门外。同行几人觉得无趣,告辞离开了,唯独王锡爵执着,他身穿五品官服,趁张府管家不注意,径直闯入灵堂,当面向首辅求解,上演了一出灵堂论辩的大戏。
&ldo;张大人,令尊大人仙逝,我等同僚深表悲痛。圣上多次驳回相公丁忧守孝的请求,诸位君子上疏反对,可为什么圣上要动用廷杖?&rdo;王锡爵质问道。
一身素服的张居正看到突如其来的王锡爵,面不改色,冷冷说道:&ldo;圣怒不可测。&rdo;
王锡爵看到首辅如此绝情,愤慨道:&ldo;圣怒不可测?皇上盛怒还不是因为老先生,要不是老先生哪来现在的祸患?&rdo;
张居正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转身从侍卫手中拔出一把短刀,走到王锡爵面前。王锡爵顿时呆若木鸡,所有人面面相觑,灵堂笼罩着紧张气氛。难不成首辅怒了,要动刀杀人?
只见不可一世的张相爷快步走到王锡爵面前,扑通一声低头下跪,握着王锡爵的手,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眼噙热泪,声嘶力竭地大吼:&ldo;皇上、太后留我,你们却强力驱逐我,你们让我怎么办?你们是要杀我吗!&rdo;
王锡爵傻眼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无比威风的张相爷会跪在自己脚下求死,王学士深知此事已无可挽回,&ldo;哐当&rdo;一声把刀扔在地上,掉头就跑。
随他而来的人也&ldo;哗啦&rdo;一下,做鸟兽散,只剩下张居正长跪在地。身前一把短刀,脸上热泪长流!
张相爷手握帝国大权,下属不服,位高如张瀚、何维柏也不能忤逆,可他的委屈与无奈交织一起,情绪几近崩溃,终于在王锡爵的刺痛中爆发了……
既然直接求救首辅之路走不通,有识之士开始发动张公子,希望公子们出面劝导父亲,稍加宽容异己分子。太史沈懋学写信给他的同年好友、相爷次子张嗣修,请他为之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