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阵仗,不出所料又被报社记者给逮住了,说&ldo;宁副司令病中仍不弃奢华,为讨夫人欢心,一掷千金&rdo;。
要是嘴上稍微叨咕几句,只怕连夜就有好事之徒把品相最佳的给送来。这蝈蝈不过是给女儿和干儿子解闷儿用的,他可不想闹个兴师动众。
手里这俩,是他今儿早上上班途中特意绕到天桥的鸟市儿,看到路边有人在叫卖,直接下车买了就走,已经在怀仁堂听了一天了,叫声称得上清越嘹亮:冲着这半个大洋一对儿的价钱,也说明了两只蝈蝈都是&ldo;本调儿&rdo;,也就是说,天生就这动静‐‐
据说,京城里&ldo;份&rdo;蝈蝈的人,都有非常精准地用朱砂铜渣和松香等东西,在蝈蝈翅膀上下关键部位点药的本事,经过这样改良的蝈蝈的声音就更加宽宏醇厚,价格自然也越高。
芽芽和龙生互相看了一眼,龙生马上下了小板凳,然后很贴心地知道扶着腿脚还不那么灵活的芽芽也下来,俩人撒腿就跑到宁铮面前,紧盯着宁铮手里的两个小笼子。
这是两只碧绿色的蝈蝈,全须全尾,漂亮极了,泼辣辣的在不大的小笼子里蹦来蹦去,叫的那真是美妙动听。
&ldo;养好了,能一直养到立冬呢。&rdo;宁铮也是听了卖蝈蝈的人的话,所以认真地转述给俩孩子。
皇城根下,最是不缺各种奇人异手,能把各种玩意儿琢磨到极致的,付出的也不是一般心力。
盛蝈蝈用的这种小秫秸杆笼子是最普通的,讲究一点的用各种小葫芦,还会动用掐花工艺来装饰葫芦表面;而葫芦箍儿更是有用赤金、象牙这种高级材质的,来搭配不同的葫芦皮色,其细致奢靡的程度,完全可以写本书出来。
宁铮吩咐听差去厨房切了点红萝卜丝、嫩黄豆芽,剥了几个毛豆粒儿送过来,两个孩子一人拿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顺着秫秸杆的缝隙伸进去,看着俩蝈蝈的锯齿形的膛腔极快地一会儿切掉一根,一会儿又来了一粒儿,都觉得新奇得不得了;待玩了好一阵子,宁铮这才把俩笼子挂在了一旁他们够不到的石榴树枝杈上,和奉九一起,领着他们进去饭厅吃晚饭。
俩孩子吃饭都省心,没一会儿大家都吃得了,此时又听到外面簌簌地下起雨来。
可天还是亮的,并没有怎么见阴‐‐现在已经是夏末秋初,雨一会儿一段的,也不稀奇。
俩孩子想起了新宠,都担心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去石榴树,够够地想把蝈蝈笼子摘下来。
宁铮和奉九一人撑着一把下人递过来的黑色长柄雨伞跟了出去,宁铮把两只笼子都摘下来,塞给俩孩子一人一个,接着就带着他们在雨中王府的后花园里转转,打算消消食,再带着孩子们回去。
这个季节,后花园里靠着假山栽种的玉簪已开到了尾声,雨中横着一根根发簪样的花苞,又像是白鹤飘逸的空灵身,显得越发舒展,底下扇形的绿叶,像是生怕这一柄柄价值连城的白玉簪掉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准备托住。
花朵散着清冽的甜香,因着沾染了丝丝缕缕的雾气,变得润润的,有了点份量,更容易钻进人的心底,于是一颗心也被这细细的香气窨了似的,少了些许俗气,多了几丝恬淡。
眼前大片的玉簪,雪白如玉,水灵灵的,明明素到了极点,却也艳到了极点;奉九和芽芽去摘花,到了晚间,她和芽芽颈间一人多了一串用棉线串起来的玉簪。奉九穿着象牙白的隐着仙鹤纹样的素绉缎睡衣,即使沐浴后仍是一身的玉簪幽香,比什么法兰西香水都来得魅惑,当然不可避免地,也更让宁铮动情……
他们接着往前,看到了品类繁多的菊花很多已经盛开,奉九摘了朵&ldo;金背大红&rdo;,又摘了朵雪青的,分别给俩孩子戴上,他们互相看看对方,都哈哈笑了起来。
奉九看看四下除了他们一家,再无旁人,又摘了一朵泥金的给宁铮簪在耳边,宁铮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可耳朵里听着俩个小把戏的笑声都变了形,再一看,可不已经东倒西歪了。
&ldo;你就磋磨我吧。&rdo;
他打着伞,拉着芽芽,又空不出手来把花扔掉,奉九弹着手指打量他,忍着笑接着调侃他,
&ldo;在宋朝,男人簪花多正常的。不信看看《水浒》里描写的燕青、阮小七,再想想咱府里李唐那副《春社醉归图》。连宋徽宗都要簪花呢,这不稀奇;到了冬日,只有皇帝和宠臣才簪得起真花,其他人,有朵象生花,那就正经不错了‐‐假花也分等级的,大内侍卫是翠叶金花,臣子们则是罗帛花、滴粉缕金花。再说了,不是总有人说你好看么,我倒要看看你能好看到哪里去。&rdo;
&ldo;……那好看么?&rdo;没想到宁铮听了半天没吱声,原本想把花拿下来的动作也停了,憋了半天倒是羞答答地问了一句,眼睛瞟了奉九一眼,又很快垂下。
奉九大笑,接着歪派他,&ldo;好看,好看得不得了。这要是在魏晋,你出去晃一圈儿,我们家都不用买花儿和水果了。&rdo;
宁铮的脸红了半边:这么说来,自己比得上&ldo;掷果盈车&rdo;的潘安了?虽然大男人以色事人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不过能被太太看在眼里,也还是不免窃喜。
奉九拉着龙生,宁铮怕芽芽湿了鞋袜干脆把她单手抱在怀里,经过鱼缸时,才发现因为下雨,金鱼都在尽力地往上跳,它们张大了嘴巴,本就凸出的眼睛瞪着,弯着身子跳离了水面,再无奈地落回去,发出了很大的响动,配着的白亮亮的丝丝细雨,活泼泼地甚是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