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回来后,早早脱了帽子的龙生有点微咳,奉九想起春天小儿容易肺子燥热,于是吩咐厨房做了点杏仁豆腐,给龙生吃了两碗,果然见好;芽芽这只小馋猫怎么可能会不跟着吃,虽然杏仁的味道很是特别,有种不容易让人吃得惯的油腻怪异和微苦,但她看着来来哥都吃下去了,也就忍着都吃了。
又过了一阵子,春意已浓,娘仨儿又出来当&ldo;胡同串子&rdo;,走在颜色位于黄绿之间的成排的柳树下,一边听着坐在树下喝茶的茶客们说,因为小日本,今年是不可能有从关外来的骆驼了,一边摇头叹息;又说幸好京西的八里庄、北辛安都有人养骆驼,平日里如果不拉脚,就站在道边,做点驮着小孩子走一圈儿玩儿的生意。
正听着呢,奉九一抬头就看到了两头高高大大的骆驼,一到春天就开始脱毛的骆驼看起来不大精神,身上一块皮一块毛的,变成了花骆驼,倒有点像癞皮狗了;它们大声甩着鼻涕,从两个大大的鼻孔里淌下来,扯得老长,芽芽一点不觉得脏,稀罕地看着。
奉九照顾了骆驼们的生意,驼主赶忙让一头骆驼跪下来,随后托着龙生和芽芽坐在两个驼峰之间,龙生抱着芽芽的小粗腰;刚坐稳当,骆驼就&ldo;虎&rdo;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变得老高,芽芽尖叫,接着大笑,龙生的小白牙也齐刷刷地露了出来:小孩子往往喜欢刺激,越害怕越高兴,这骆驼的主人是很懂小孩子心理的,慢吞吞地走了两圈,俩孩子才意犹未尽地下了来。
芽芽抬头看到母亲身边正好走过一人,臂上蹲着一只黑老鹰‐‐那鹰精气神儿十足,一看就是伺候得相当精心,眼神锐利无比,看谁都瞪着眼,好像都欠它至少八百吊似的,倒是让娘儿仨一下子想起了奉天那只海东青;不过奉九知道,海东青平安无事。
芽芽本就淘气,比那小猴子还要多两手儿,于是扯了扯奉九的衣角,领着俩孩子跟着就走了。那人进了一个叫&ldo;龙海轩&rdo;的大茶馆,他们跟着进去,发现罩栅上挂着好多竹篾、铜架、镀金的鸟笼子,里面红蓝靛颌、暗绿绣眼儿、红嘴绿观音、凤头……应有尽有。
&ldo;提笼架鸟&rdo;,本就是八旗子弟的嗜好,这些鸟儿在主人不动声色间已较上了劲儿,正一套一套地比划着,看谁会叫的花口多,谁的鸣叫声更清脆悠扬。龙生和芽芽都没见过这架势,满脸惊讶地看着;奉九找了一张空桌子,拉着他们坐下,跑堂的过来,奉九要了一壶&ldo;珠兰茶&rdo;。
跑堂的赶紧介绍说现在珠兰花还没到最好的季节,有用特等老竹大方加了漳州米兰窨制的&ldo;米兰大方&rdo;,可还行?
自然不错,跟珠兰稍显寡淡的气味儿比起来,奉九更喜米兰细细幽幽的香气。
一会儿茶水上来,跑堂的用娴熟的技艺提起茶壶,让茶水从高处缓缓冲入奉九面前的薄胎团鹤茶杯中。奉九瞧了瞧,吹了吹,品了品:汤色明亮,鲜醇爽口,花蕾细如米珠,茶叶光滑深绿,混杂着顶谷大方特有的板栗香气和清雅的米兰香,端的是好茶。
她一抬头,这才发现俩娃娃这时鸟也不看了,都想着要品品奉九喝的东西‐‐无他,只要是大人喝的,他们都想试试。
奉九笑了,让跑堂的上了半壶&ldo;玻璃&rdo;,也就是热水,把茶水冲淡了一倍,这才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跑堂的一直纳闷这位虽一身素朴,但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出身富贵的太太到底要干嘛,待到旁观完这暴殄天物的喝法,再想想刚刚这壶&ldo;米兰大方&rdo;的价钱,不免摇了摇头。
这是龙生和芽芽头一次喝茶,他们像小鸟似的尖着嘴巴小心翼翼地啄着茶水,试探地品尝着,芽芽一喝之下皱了眉头,立刻不喝了‐‐对于两岁的芽芽来说,茶水苦而回甘的滋味太复杂,她还无福消受;龙生则是品出了滋味,干脆都喝了下去,奉九满脸欢颜,越发觉得这个干儿子真是哪哪儿都合心意。
奉九是很喜欢自己家乡奉天的茶馆的,尤其是北市场的那些个,她可是常客;不过,故乡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去了,如果时不时地让两个小奉天体会一下茶馆文化,也是好的。
这家茶馆属于北平茶馆里的&ldo;红炉馆&rdo;,还可带卖些饽饽类的咸甜吃食;此时临近晌午,很多老客的桌子已经上了午膳,俩孩子一看之下,又跟着饿了。
奉九一看邻桌有褡裢火烧、青梅盒子、三仙饼、懒龙,也依样叫了;龙生和芽芽胃口都好,饽饽一上来,奉九又叫了热手巾给他们把手擦净了,这才一人拿了一个褡裢火烧闭口细嚼;奉九自己要了一碗拨鱼儿,这浇头极讲究,微辣带酸,很是入味。
难得这个点儿了还有豆浆,就又要了两碗;北平最出名的豆汁儿,他们这三个奉天人是喝不来的‐‐
奉九曾在早餐时喝过一次,纯粹是因着餐桌礼仪才忍住没吐出来,她觉得像是在喝泔水;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吐掉,坐在她对面用餐的宁铮看出来了,探过身子直接吻上来,把她嘴巴里的豆汁儿吸了一半儿过去;奉九吃了这一吓,&ldo;咕咚&rdo;一声,另一半自己倒咽下去了。
奉九想着想着就差点笑出来,忽然又回想起前几天糊涂媚兰送龙生来时才想起来的,觉得早该告诉自己的那个消息,不禁又沉了沉脸;这几日宁铮实在太忙,夫妻俩也就每天早晨才能说上几句话,她还没时间找他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