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层都有些特别的用处:有的是高挑的宴客大厅,有的是游泳池,有的是健身房,最多的则是各种餐厅和酒吧、咖啡厅,连粤菜都有。
媚兰看完很是满意,下船前,孩子气地从小挎包里掏出一团团的纸彩带,高高兴兴地给每人发了一团,又弯腰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搂了搂芽芽,和奉九两闺蜜拥抱告别;吉松龄很严肃地跟儿子握了握手,龙生抿着小嘴跟父母亲挥手再见。
奉九忽然想起来,虎头多年前离开中国时虽然是坐火车走的,但他也是塞了一团本该是轮船送行时用的彩带到她手里。
其实到底在哪里用,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一种意思,奉九不禁微微一笑。
长长的汽笛鸣响,冒着白烟的&ldo;康特罗索&rdo;号缓缓出港,意气风发地打算乘风破浪;站在船舷边上的旅客,和站在岸边的送别的亲朋好友手里的彩带都越拉越长,直到绷断,无数的帽子在挥舞,无数条丝巾在飞扬,大群的海鸥尖叫着盘旋在港口的碧波之上,这别离的场景一点也称不上凄凉。
直到轮船没了影,吉松龄才掏出手帕替太太抹了抹刚刚流出来的眼泪,笑叹道:&ldo;看看,早说了你会后悔。&rdo;
&ldo;没有!&rdo;媚兰嘴硬道:&ldo;我只是有一点点不舍,只有一点。&rdo;
&ldo;对,我家太太最刚强了,那你还是要跟我回北平,不留在上海找朋友叙旧了?&rdo;
&ldo;不了,我还是跟你回去。&rdo;
夫妻俩依偎着,上了一旁停着的汽车,媚兰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苍茫无迹的大海:他们的龙生,一定会过得快快活活的。
此时,在天津唐度的公馆门前,走来一个挺拔俊秀的年轻人,一身美式卡其色风衣,提着一个普普通通的行李袋,犹豫片刻,终于缓缓伸手,按响了唐公馆大门的门铃。
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抱着胳膊迷迷糊糊打盹儿的门房赶紧出来,见到来人的风采肚里先赞了一声,恭谨地询问这位先生有何贵干,这位年轻人微笑着说:&ldo;麻烦通报唐先生,韦元化回来了。&rdo;
…………
轮船上,此时已接近中午‐‐奉九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不少东西,早就让宝瓶带着龙生和芽芽,还有两个侍卫,一起去二层的游泳池游泳了。
龙生跟芽芽换了泳衣,扑腾着进了游泳池:一身鲜红泳衣的芽芽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换气,连胳膊也不动,紧贴着两条小腿正游得欢实;大概因为还是个婴儿时,芽芽就总是被父母放进水里嬉戏,所以她并没有忘了人类这项与生具备的古老技能;机灵又胆大的龙生眼热地看了妹妹几眼,马上跟侍卫认真地学了一会儿,很快也能游出去几米了,于是时不时跟妹妹抱在一起一会儿沉底儿一会儿冒头的,故意吓唬人。
宁铮花了很多时间与端纳先生呆在一起,两人都是中国政坛的重要人物,所以他们很有得谈:端纳这位澳洲人于本世纪初到达中国,从《纽约时报》记者开始,逐渐深度介入中国政坛,历经了几乎所有的政治风暴,为各个权谋人物出谋划策,提供外交建议,从而奠定了&ldo;中国第一洋顾问&rdo;的地位;虽拒绝一切中式生活习惯,拒学中文,但他是一个坚定的&ldo;中国主义者&rdo;,同时颇有些基督徒悲天悯人的心肠。
待到他们谈完,年事已高的端纳先生就回舱睡午觉了‐‐虽坚拒吃中餐拒说中文,但中国人午睡这个习惯,他可是学了个十足十‐‐奉九则过来陪着宁铮躺在甲板上的白色躺椅上,用巨大的白色遮阳伞一挡,恰好隔绝了下面那些好奇的窥伺的目光。
两人也不用说话,有时一人看一本书,时不时再交谈几句,两个小家伙游过了泳睡好了午觉,也会来找他们,于是逗弄着孩子,吹着海风,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宁铮偶尔也会起身,找到专门负责他们舱房的私人管家,或干脆下到二层去,找那些端着银盘在甲板上走动的侍者,给他们端几杯清凉的饮料来。
他们就这样看海、看天、看云、看浪花……几天过后,似乎每个人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一天,夫妻俩站在船尾的甲板处,胳膊拄在围栏上,向下望着被邮轮巨大的推力激起的白色海浪。
&ldo;我让你蒙羞了吧?&rdo;
宁铮忽然毫无征兆地冒出这么一句,他半侧着身子,脸冲着早已消失不见的上海的方向,没一会儿又用手半遮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再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无。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到有关下野的事情,奉九心里想着,他终于决定不再折磨他自己了。
奉九把他的手拉下来,故作轻松地问:&ldo;怎么?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事么?&rdo;
宁铮转头略看了看她,马上又调转了目光,但俊逸的脸还是红了。
奉九啧啧两声,故作轻薄地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ldo;想当年,你也算得上是个&lso;轩轩如朝霞举,肃肃如松下风&rso;的玉郎,没想到跟了我,还有了芽芽,这行情就此一落千丈了。得,好在我也不是那等始乱终弃之辈,放‐‐心,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rdo;
宁铮早被自家太太流里流气的举动震惊了,再听她的话,更是目瞪口呆;到得后来,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儿,又收了笑容,俯头过去,轻吻着她,万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