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特借此宴,向上请求,一求天下太平,吏治清明,二求万国来华,共创佳话,三……”圣人的视线看向底下群臣,脸上笑意减淡,语气还保持着那种诚恳真挚的腔调,“三求君臣同心,各司其职。”
敏锐的人早已敛了心思,抬眼扫了眼大殿,只有杨坚一人,竟没发现其余杨家人的踪迹。圣人说完,一饮而尽,神情自然地坐在主位,两位贵妃一左一右,花开两枝,各有千秋。
“入座。”
“上宴。”
王顺义高声喊道,声停,声乐捡起,钟鸣丝竹声从湖面平台上清晰传来,外面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少女,当中一人着粉色衣裙,其余人着绿色,群绿拱卫粉色,远看似荷花仙子乘着灯火踏水而来。
顾明朝抬头看向坐在左下角的千秋公主,时于归换了一身大红色襦裙,裙摆绣着富贵艳丽的牡丹,金丝勾边,暗藏银线,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竟比一室灯火还要显眼。巴掌小脸上眉心是一朵红色小牡丹,花瓣骄傲盛开,衬得她面容娇艳,光彩夺目。
千秋公主当真是合适这般艳丽出众的衣服,把她衬托得如同娇花艳阳,气质高贵,只需坐在那边,便让人移不开视线,牡丹花娇,人更艳。
圣人边上的丽贵妃几乎咬碎了牙,因着妆容与时于归相似,只是后宫内除皇后及有品级的公主外,其余人不得绘牡丹绣牡丹,只得在眉间应景地画了朵大红色荷花,只是荷花哪有牡丹富贵大气,两相一对比,再加上娴贵妃脸上□□裸的嘲笑,她气得几乎要咬碎银牙,这也忽视了圣人今日对她格外冷漠的不利情况。
时于归素来不愿理会这种无聊心思,一开始的注意力便不在丽贵妃身上,只是听立冬说,杨少卿被罚禁闭了,这才看了丽贵妃一眼,见她还无异色,想来是还未得到消息,便换了心思,不再搭理她。
她的视线在殿下随意一扫,要不是顾明朝那张俊脸在这群老菊花似的老臣中格外突出,差点没在西边小角落里看到他。
他今日穿着紫色圆领官袍,腰缠金玉带,勾勒出细细腰身,微微扭头和隔壁一位侍郎说话,露出白玉侧脸,在温润的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鼻尖挺翘,留下一小片阴影,跪坐在蒲团上,腰背挺直,蜂腰猿臂,当真是枯木林中海棠花,俊秀端正。
时于归失笑,突然感觉到太子犀利的视线,这才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的果盘看着。
时庭瑜摸了摸手边的酒杯,心里莫名浮现出忧虑。
——刚才于归在看谁!
太子殿下敏锐极了,不着痕迹地扭头看了眼那个方向,皱眉看到谢书华和顾明朝,也难怪他第一眼就看到他们,青年才俊,有才有貌,但在贵门女子眼中都是烫手饽饽,谢家背景深厚,家事繁琐,顾家内宅生乱,家宅不宁。两人即使长得再好,也绝非良配。
——于归肯定是随便看看。
时庭瑜想了想,但这一想法刚落下又忍不住想到。
——她真是随便看看?
顾明朝察觉到怪异视线的时候,上位两人早已移开视线。他皱了皱眉,收回视线时,竟然发现刑部尚书盛潜,一向垂着眼皮不言不语的人,今日竟然掀开眼皮瞪了他一眼。
这种情况不亚于老龟翻身,稀奇事。但顾明朝却觉得头皮发麻,大事不好。别人都叫盛潜千年狐狸万年龟,即是指他狡诈,又指他惯于装死,这一出当真青天白日闹鬼,稀奇得很。
第28章园中偶遇
圣人在上方坐着的大宴向来低调安静,德高望重之辈如三公三师只是同辈交流,言辞简短说上几句便不再说话,装死之辈如盛尚书之流便是自顾吃食,目光都不想上抬一下,生怕看到不该看的,最为热闹的,便是那些坐在后面,堪堪摸到大殿门槛的,年纪尚轻,位置不错的官员,言行举止最是热络。中都官王侍郎便和前后左右相谈甚欢。
顾明朝一人躲在角落里,专心地吃着菜,耳边是王侍郎压低嗓音说话的声音,想来王侍郎武官世家,自小一个大嗓门,如今这样说话委实不易。
他蓦得又想起公主来,公主平日里风风火火,耐不住清闲,总是闹得人仰马翻,今日竟然能这般安静地坐在这里,不作妖,吃酒看美人,也属难得。
思索间,他的视线便不由看向上方的时于归,他位置靠后,遥遥望去,只能看到公主举着酒杯,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水榭平台上的表演,神情寥寥,像是被迫观赏一件无趣的事情。
要知太常寺为了这次歌舞可是煞费苦心,从绿腰、霓裳舞到坐部伎、立部伎,剑器舞,单是舞种就编排了数十支,编钟乐器,管弦丝竹,更是流水似地被送到这次大宴上,据说太常寺卿生生瘦了二十斤。
“我听闻你今日下午去了刑部?”谢书华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酒杯,微微侧脸,语气随意地问着。
顾明朝收回视线,面色冷淡地说道:“旧事未处理完,下朝后闲着无事便去了刑部。”
谢书华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酒杯抵在唇间,仰头一饮而尽,含糊不清地笑着,笑容薄凉带着不明意味的讽刺:“那真是凑巧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杨家这个暴发户能走到今日也算特例。”谢书华又倒了一杯酒,面带讽刺又隐隐带出一丝哀戚。杯中酒色清冽闪着温润光泽,随着他的动作水波微动。按理谢书华虽为四品侍郎,但身为谢家嫡子嫡孙,又蒙圣人恩泽,这座位至少要比杨坚更靠前一点才是,但他今日却安静地坐在同品级的侍郎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