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母后的死,如爱慕的柳文荷。
他看向东宫中那一池盛开的莲花,风吹莲叶动,卷舒开合任天真,满眼望去的绿色中交杂着朵朵粉白之姿,从入东宫的风荷湖那端一直蜿蜒盛开至太子寝宫,途径丽正殿时,让原本空荡寂寥的大殿都变得可爱几分。
不过是当年那人口中无意的一句:我偏爱莲花。
从此东宫遍地莲花,四季常开不败。
“尤其是柳老夫人心中,哥哥你也绝非良配。”时于归看着沉默的太子殿下,冷静又残忍地说着。
这事时庭瑜早已知晓,可当从时于归口中讲出,他依旧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疼且难堪。
柳老夫人历经三代圣人,一门忠烈,便是她自己也是将门之后,性格刚烈,不然也不会在柳家一门壮烈后撑起柳府门楣。柳家有家训,柳家子只娶妻不娶妾,三十无子才能纳良妾,柳家女也是同样道理,因此柳家子女皆出于老夫人膝下,她年纪越大经历得便越多,对柳家如今唯一后人的婚配之事便越发谨慎。
人人都道太子殿下好,大概只有她能挑出千百个不好,其中第一条便是他是太子殿下。不论他今后是否专宠柳文荷,到头来,受伤的都会是女子。
时庭瑜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又恢复了平日里冷静自制的模样,冷冷说道:“你今日来是打算对你哥哥捅刀的嘛?”他眼底还残留着溢满出来的难过,明明只剩下一点来不及收纳进去的情绪,却浓重得犹如实质。
时于归握住他的手,认真而严肃地说着:“我今日,第一是要哥哥确认是否明白男女情欲与年少陪伴。你是我哥哥,但我与柳姐姐同样是经年陪伴,无论是谁,我都希望今后的日子可以平安喜乐,世人对女子苛刻,哥哥若是把年少相互长大的喜爱依恋当成爱慕,对柳姐姐伤害不谓不大,你是太子未来有无数退路,可柳姐姐,今后便只剩下她一人了。”
时庭瑜任由时于归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巨浪滔天,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
他自幼被教授太子之礼,行储君之责,思朝政之事,要求大风大浪前岿然不动,哪怕面对荣王威胁,尧王挑衅,他都能不动如山,以静制动。可即使如此,此刻,他面对时于归,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奔流,从年少时的亲密无间到今日的亲疏分明,从当年的日日见面到如今的半月不见。
一往情深深几许,只因深情偏爱莲。
时庭瑜闭上眼,良久才开口说话,强压着无数心绪,伪装为平日模样,坚定认真地说道:“自然明白,情深岂易胜。”
时于归露出笑来,紧接着说道:“第二,乃是我私心,我身为女子不得不为柳姐姐考虑,但也明白太子之难,朝堂艰险。因此,不求你一世一双人,但求两心望如一。”这话说得艰难,若是能求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谁又希望故人心变,佳期如梦。
可,时庭瑜终究还是太子,她心疼她哥哥,不愿他这条路走得艰难险阻,无人倚靠。
“为何不是一世一双人。我求娶的柳家女自然按着柳家规矩来。”时庭瑜笑着反问着。他似乎心中痛极,连笑都带出勉强意味,但他还是开心地笑着,宛若年少。
时于归一怔,她心中涌现出一阵欢喜,又冒出丝丝心疼。若是太子坚定走上这条路,便是与所有世家高门对立,此事,连他们父皇都做不到。
“哥。”她轻轻唤了一声。太子殿下一言九鼎,君子凤仪,连安太傅都赞不绝口,有些话说出来便是他当真的意思。
“所以,你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吗?”时庭瑜把所有狼狈情绪全都收敛得一干二净,在难以窥探其中。他状似漫不经心,可眼睛却看着时于归,似在期待,又似在嘲弄。
时于归膝行到时庭瑜身边,伸手抱住他,想小时候一般紧紧依偎着,在深宫相互扶持,一路成长,他们谁能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
“你说得对,是我刚才对不住柳姐姐。”时于归把脸埋在他脖颈处,闷闷说着。时庭瑜伸手拍着她的脊背,安抚轻柔。
时于归夹在太子和柳家中间,无论如何开口都会损害其中一方利益。这事,时庭瑜懂,柳文荷也懂。因此,就算太子婚配之事如今传得沸沸扬扬,两人却都默契地避开时于归,不愿意她牵扯进来。
“前朝之事还需哥哥多加努力,但后宫阴私还得我出面。”时于归把脑袋放在时庭瑜的肩膀上,嘴角扬起笑来,眼尾上扬,显然有一肚子主意。
时庭瑜轻拍时于归背部的动作一顿。他眨眨眼,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字。
“三媒九聘,我定会替哥哥安安稳稳送到柳府的。”时于归眨着眼,抱紧时庭瑜,一字一句地说着。
“真的?”时庭瑜像是在虚无缥缈中猛地听到一声震耳弦音,心思震荡,但脑子却又出奇冷静,他抓住那根飘来的绳索,只敢轻轻拽着,连稍微用力都不感,生怕是一场幻听。
“自然,我可不想要谢凤云或者王家女或者崔家女等等这些我不喜欢的人做我嫂嫂。”时于归撒着娇地抱怨着。她和太子殿下两两相对,眼睛一闪一闪,歪着头,一如既往娇俏模样。
“你当如何处理?柳家……父皇怕是不肯。”时庭瑜谨慎地问着。
时于归笑着不说话,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故作高深地说着:“本山人自有妙计,不可多说,不可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