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常常停下来,让真正重要的列车呼啸而过,另外,它还一次次地在靠近俘虏营的侧线上停下来,丢下几节车厢,然后继续爬行在全德国各地,身子变得越来越短小了。
毕利沿着车厢角落里的那根斜着的十字形撑柱慢慢地躺下来,为的是不让他要挨着睡觉的人感到他的重量。他知道躺下去时注意使自己十分轻巧是非常重要的。他不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很快被提醒了。
&ldo;皮尔格里姆‐‐&rdo;一个毕利想要与他挤在一起睡觉的人说:&ldo;是你吗?&rso;毕利没有答腔,而是十分有礼貌地挤着睡下来,闭起了眼睛。
&ldo;该死的,&rdo;这个人说,&ldo;是你,是不是?&rdo;他坐起身来,用手粗暴地摸索毕利。&ldo;好呀,是你。滚开!&rdo;
毕利也坐了起来,很可怜的,几乎要哭了。
&ldo;滚开!我要睡!&rdo;
&ldo;住口!&rdo;有人说。
&ldo;皮尔格里姆滚开以后我就住口。&rdo;
于是毕利又站起来,紧贴住那根十字形撑柱。&ldo;我能到哪儿睡觉呢?&rdo;他心平气和地问。
&ldo;别睡在我这儿,你这婊子养的,&rdo;有人说道,&ldo;你叫呀,你踢呀。&rdo;
&ldo;我?&rdo;
&ldo;对啦,该死的,你又叫又踢。而且哭哭闹闹。&rdo;
&ldo;我?&rdo;
&ldo;从这儿滚开,皮尔格里姆。&rdo;
接着那人哼起了讽刺小调,车厢里四分之一的人都不时齐声助唱。几乎每个人都说在睡觉的时候,毕利&iddot;皮尔格里姆如何讨厌地挤轧他们。大家都叫毕利&iddot;皮尔格里姆滚开。
所以.毕利&iddot;皮尔格里姆只得站着睡,要不干脆不睡。食物已停止送进通风孔,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车厢里越来越冷了。
第八天,那位四十岁的流浪汉对毕利说:&ldo;这不算糟。不管在哪儿,我都感到适意。&rdo;
&ldo;你能?&rdo;毕利问。
第九天,流浪汉死了。就这么回事。他临终前仍说:&ldo;你认为这糟吗?这并不赖呀!&rdo;
第九天发生了死人的事。毕利前面的那节车厢也有人死去。
罗兰&iddot;韦锐已患坏疽死了,病是从他溃烂的脚开始的。
就这么回事。
韦锐临死之前几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胡言乱语,一再讲到&ldo;三个火枪手&rdo;。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叫人带口信给匹兹堡他家里。他主要希望他们给他报仇,因此一再提及杀害他的人的名字。这桩事儿车厢里的人都知道了。
&ldo;谁杀害我的?&rdo;他常常这样问。
谁都知道答案是:&ldo;毕利&iddot;皮尔格里姆。&rdo;
听!第十天夜里,毕利那节车厢门上的搭扣开启了,车厢门于是打开了。这时,毕利&iddot;皮尔格里姆正斜倚在旮旯里的十字形撑柱上,冻得又青又白的脚靠在通气孔上,好像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一样。车门打开时,毕利咯咯咯地咳嗽,咳着咳着,连稀饭都咳出来了。这完全符合牛顿的物体运动的第三定律。这个定律告诉我们:每个作用都有一个相等的、方向相反的反作用。
这在火箭学上很管用。
列车到达了俘虏营附近的铁轨侧线。原来这是为杀害俄国战俘而建造的剿灭营。
卫兵板着面孔向毕利的车厢张望,若无其事地低声交谈。他们从来没对付过美国人,不过对俘虏这类货物倒是很在行的,了解它实质上是一种液体,可以诱导它慢慢地流到有人低声谈话并有灯光的地方。这时正当夜间。
车厢外唯一的光亮是从高悬在远处的电线杆树上的灯泡射出来的。外面很寂静,只有卫兵鸽子似的唧唧咕咕地在谈话。&ldo;液体&rdo;开始流动。大量&ldo;液体&rdo;积在门口,然后&ldo;扑通&rdo;一声流到地上。
毕利是倒数第二个到达车厢门口的。流浪汉是最后一个,流浪汉不能流,不能&ldo;扑通&rdo;一下流到地上。他已经不是流质而是石头了。
就这么回事。
毕利不想从车厢落到地上。他确确实实认为自己会像玻璃一样跌得粉碎。于是卫兵一面嘀咕,一面帮他下了车。他们让他站在地上时正好面对列车。这是一挂多么可爱的列车呀!
一个车头,一节煤水车,二节小车厢。最后一节是铁路卫兵的滚动的天堂。在那滚动的天堂里,桌上摆好了餐具和饭菜。
在悬挂着灯泡的那根电线杆的下面似乎有三垛干草堆。美国人被软哄硬拉地带到三个垛子前面。那不是干草,是从死俘虏身上剥下来的大衣。
就这么回事。
卫兵强令没有大衣的美国人拿一件大衣。衣服被冻结在一起了,卫兵用刺刀当砸冰锹,使着劲儿去拨开衣领、衣边、袖口,再一件件挑出来,胡乱发给美国人。衣服僵硬得像铁皮一样,由于堆放的关系,都呈圆顶形。
毕利分到的衣服又皱又硬,而且很小,看起来不像衣服,倒像一顶黑色的三角大礼帽。衣服上还有粘糊糊的斑点,像机轴箱里漏出来的油滴或陈草莓酱。看起来好像还有一个毛茸茸的动物冻死在它的上面哩,原来是衣服的毛领。
毕利呆呆地瞥了一眼周围的人拿到的衣服。他们的衣服都有铜纽扣或闪亮的装饰或滚边、号码、肩章之类的东西,或雄鹰、月亮、星星等纪念章挂在上面。这些都是军服。毕利领到的那件却是一个死去的文职人员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