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舟是死了千年的鬼,鬼不会做梦,但宴舟却梦到很久之前。
那应该是某一年的芒种,天气燥热的不像话,宴舟还没在京都里享几天清福,又被一纸诏书调离京,去边关解决一伙流寇。流寇人数不算多,没掀起什么大风浪,因此宴舟带着一身干掉的血回营帐的时候,夜色还未浓。
朦胧的月色让他一眼抓住某个小兵打扮,却大着胆子蹑手蹑脚往他帐内钻的人。
宴舟勾着唇,悄无声息地靠近,在小兵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反手锁住他喉之前,扼住那人的手腕,低声说了一句&ldo;是我&rdo;,把人拉进他昏暗一片的帐内。
宴舟不喜欢人近身伺候,帐内连个掌灯的小兵也没留。他今夜回来的早,走时点着的那盏烛灯还没燃尽,剩着一点火光照着门口两个靠在一起的人。
宴舟就着那一点火光低头看向被他圈在身前的人,毫不吝啬地笑起来:&ldo;小将军夜袭敌营,是不要命了,还是来自投罗网的?&rdo;
&ldo;就不能是来杀你的吗。&rdo;被称为&ldo;小将军&rdo;的那位被宴舟戏谑的语气惹恼,没好气地推了一把宴舟,目光在触及宴舟衣裳上的血迹时顿住,拧紧了眉心,问道:&ldo;谁的?&rdo;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但宴舟显然对面前的人了解甚深,闻言直接笑开,轻谑又极自负地挑眉道:&ldo;当然是别人的,区区流寇&rdo;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一巴掌狠狠拍在他的胸前,他毫无防备,闷哼一声,苦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ldo;区区流寇,区区匪兵,区区敌军什么在你宴舟眼里都只是区区是吧?&rdo;小将军不解气,又往宴舟身上拍了几巴掌,才从怀里掏出护了一路的药膏,砸到宴舟身上。&ldo;放大话的时候说的大言不惭,有本事受伤了别瞒着我啊。区区流寇放的箭都能擦伤你,怎么,宴将军在你们京都的美人温柔乡里泡了几天,回来连剑都拿不稳了吗‐‐躲什么躲,衣服给我脱了!敢浪费我的药杀了你!&rdo;
&ldo;擦伤而已好好,我的错,我脱唉,动不动就生我的气。&rdo;
宴舟脱下外袍,露出右肩上血肉翻卷的伤痕,故意边吸着气边毫无章法的往伤口上撒药。药粉被他撒的到处都是,动作间的拉扯让他右肩的伤口处又涌出鲜血,顺着白色的药粉流成一片。他唉声叹气,适当地流露出一些无措和可怜的神情,眼巴巴地瞅着冷着一张脸,懒得搭理他的小将军,成功换来对面之人张口骂的一句浑话。
下一秒,宴舟手里一空,药瓶被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拿走。那人皱着眉,骂他的话十句不带重样,可手下擦拭的动作却轻柔的不像话。
宴舟看着他笑,笑着笑着轻叹了一口气:&ldo;心这么软,以后两国开战,我们战场相遇时你可怎么办。&rdo;
小将军手里的动作一顿,侧对着宴舟的脸遮盖住了他眼里大部分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没愣住太久,给宴舟的伤口上缠紧了布条,在宴舟呲牙咧嘴的吸气声里咬牙道:&ldo;管好你自己,一个能被区区流寇射伤的人,还想与我在战场上比个高低?&rdo;
&ldo;若真有那一天&rdo;
小将军扯起宴舟颈部的衣服,把人拽到自己眼前,在宴舟含笑的眼神里直视道:
&ldo;若真有那一天,我会杀了你。&rdo;
&ldo;毫不犹豫地杀了你。&rdo;
小将军松开宴舟的衣领,环着手不屑道:&ldo;所以你最好劝你们那个好大喜功的帝王不要得寸进尺,挑起两国争端。还有把你的命给我好好留着,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rdo;
宴舟穿好衣服,却只笑,并不答话。
帐外有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火把的光亮在宴舟和小将军的脸上一阵一阵的掠过。闷热的帐内,他们互相对视,却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久到帐内忽明忽暗的烛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缕白烟消散在空中,宴舟才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他卸了全身的力道,脑袋耷拉在小将军肩上,卡着小将军衣衫下温热的颈窝,松松垮垮地&ldo;嗯&rdo;了一声,闭着眼喃语了一句。
那句话太轻,小将军没有听清,皱着眉把宴舟的身体扶正,要他再说一遍。
宴舟靠在桌案的棱上,顺势揽过小将军的腰,在他耳边叹道:&ldo;我说,长玉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见面的日子里,我真的很想你。&rdo;
叫长玉的小将军好像红了脸,轻轻嘟囔了一句:&ldo;快了。&rdo;
然而屋外火光照过来时,宴舟不会看到,抱着他的小将军眼底一片冷色。
梦里的宴舟不知道&ldo;快了&rdo;是什么意思,做梦的宴舟也不知道,因为这个梦就在这里戛然而止了。但梦境并没有结束,反而画面一转,不知道又回忆起了哪天的场面。
这次的场面里火光冲天,和宴舟某天想起的画面有些重叠。不同的是,从前他想起来某些记忆的时候,并不会感受到疼痛和伤害,而如今这场梦,似梦似真,仿佛他整个人置身其中,连其中的情绪变化也能完全感知。
宴舟这个梦里感受到彻彻底底的切肤之痛。
疼得他整个人在梦里都发抖。
汗水从他额头上向下落,混着血水蜇心蚀骨,可这跟胸腔里传来的疼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