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竹溪山满山翠竹,最容易生出这样的怪物。贺栖洲细想一番,若他是竹青,他就会等到有人上了山,偷偷挖了心溜走,这样既得了好处,又能神不知鬼不觉。等到死者亲属上了山,就算悲痛,也只会往野兽之类的方向才想,是无论如何也怀疑不到竹青身上来的。
可竹溪村不一样。
这村子极小,与外界的来往只有赶集和办货,大多数时候,村里的人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实过活,而且有一点,他们对先祖留下的各类传说深信不疑,一旦一个理念在村子里风传,那他们便不会在乎真相到底是什么。正如他们对竹青这种低级精怪的迷恋,也如他们对辞年的敌视。
“财神爷……”刚才青年们说的话,突然就在此刻窜入了贺栖洲的脑袋,他轻轻重复了一遍,突然抬起头,这一系列的困惑,终于在这一瞬间有了解释——
竹青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却敢去竹溪村,是因为竹溪村人不了解竹青的脾性,反而将它看做宝物。既然是宝物,那就必然争抢。竹青往山上走,村民跟着追,那绿莹莹的笑脸引着他们,轻车熟路穿过辞年布下的迷阵,来到结界旁边。结界里的东西,结界外的人,或许一时半会还不能拿结界怎么样。
但竹溪村可不止这么一个传闻。
红衣窃贼,山中狐狸,宝藏竹青……
辞年的名声越差,他的话就越不可信,哪怕他所言全是事实,村民也只会认为他贪图山中的宝贝,妄想独吞,才会占山为王,不让任何人靠近。但维系结界,布下迷阵,都需要消耗灵力。这才是辞年每每月圆都奔赴后山的原因!
如果哪一天,竹溪村村民被结界里的东西引导,寻到了辞年的弱点,反戈一击,打破他所有的保护和布局。
竹溪村的命运,恐怕就要在那一刻终结了。
贺栖洲想到这,定定地吸了一口气。这座山,这个村,绝不能交给辞年一个人苦苦支撑。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苦苦修炼一个月,辞年的功力也没有丝毫的长进,他身体里存下的那点灵力,全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这道护卫村子的防线,一点都没给自己留下。
所以昨夜的雷雨才会把他击垮,让他慌不择路地冲向竹舍,只为了在这世间唯一肯善待他的人类这里寻找一点安宁。
这只小狐狸身上的仙缘,充沛得超出了贺栖洲的想象。
找不到辞年,他也不能在山上逗留太久。他手上的红珠是砗磲,与系在辞年手上的那颗是同一块砗磲贝磨成的。只要灵力还在,这砗磲就是鲜红,如珊瑚一般,要是颜色褪去,变为白色……不过目前还好,这珠子艳红鲜亮,和辞年一样,充满了活力。
还得去别的地方再找找。贺栖洲想着,只略一转头,余光里便飞快闪过一道莹绿的痕迹,几乎同时,他的剑也出了鞘,飞快地朝着那抹青光刺去。一声劈剥,剑锋刺进手臂粗的竹子里,那竹子立刻沿着剑裂出一到直直的口子,那伤痕从上到下,险些将竹子分作两半。
云逐渐退去,月光依旧朦胧,贺栖洲略一眯眼,才发觉自己这剑刺向的,正是结界所依附的第一根竹。他赶忙收手,竹子虽然受损,但万幸结界没被伤及。
正当他松了口气时,耳边突然又响起了一声叹息。这叹息很近,听不出男女,就如有谁贴在他的耳边,悠悠呵出一丝冷风。
和一个月前他初到竹溪山时的那夜里遇见的东西一模一样!
这一次,贺栖洲没有立刻挥剑,而是向后退了一大步,一甩手,飞出一张姜黄的符纸,结结实实往方才的空气里拍去。黄纸飞到一半,竟硬生生停在半空,仿佛拍到什么东西似的,立刻炸作一团明黄的烟雾。贺栖洲立刻挑剑,冲着那泛着黑气的黄雾刺去。
那藏在暗处的竹青终于现了形,可那张青白的脸却一反常态的拧了好几个圈,下巴转向发顶,眼睛转向嘴边,看起来极为怪异……过了好几秒,贺栖洲才终于明白了这份怪异是什么。这竹青是死的,它没有意识,也不会动,现在的它只是一块被人剥开外壳制成的面具。那奇异的扭动,正是摘下面具的动作。
面具下的,才是真正的主角。
泛着青色的木然脸孔上,几根细瘦的黑色影子缓缓浮现,如手掌的形状,缓缓贴在了竹青那尖细的下巴上。贺栖洲低头一看,顿时一惊,这东西出现在结界往外两寸的地方,它已经出来了!贺栖洲不敢怠慢,赶忙端起架势,可两方还未僵持,身后就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
贺栖洲来不及回头,耳边便传来一声断喝,下一刻,一股巨大的灵力往前冲来,竟生生将面前的黑影拍回了结界中。这灵力至纯,泛着微微白光,如温和的月亮。可这力量确是不可小觑的,那黑影还没露出全貌,就被这力量狠狠一下推了回去。
而与之相对的,这人也被同等巨大的力量弹起,向后飞出好几丈,摔向了身后的竹林。竹子折断,清脆的响声一个接一个,回荡在深夜的山中。
那人深吸了口气,用力咳了一声,从一片狼藉冲爬起来,冲到贺栖洲跟前怒吼道:“谁让你上来的!”
是辞年。
即使在黑暗中,贺栖洲也能听出他的声音,即使气喘吁吁,即使满是怒意。
手中的砗磲突然温暖起来,贺栖洲安心了。辞年将灵力,缓缓施加在裂了缝隙的竹子上。昨天才加固过的结界,就因为这小小的裂痕,险些全面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