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焦虑是来自于一种笃定的预期:总是要买,总是想买,农村的要去县城,县城的要去城市,城市的要去省会,省会的就总望着超一线。这股心气劲儿叫人永远也不会满足,这是中国社会的一种病态,国外不是这样的,国外总是现世静好,人们都很满足于自己的阶层,至于年轻人怎么过,好像似乎是没有人关心的。
人的确只有离开了才知道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在海外才知道思乡,出生入死这么久了,渐渐潜移默化,李竺都快淡忘国内的生活了,她就不让自己以为还能回去,但没想到,遇到两个老乡就恨不得下一秒就身在国内,她勉强一笑,把情绪掩饰下去。‐‐话题打开了,小李禁不住就好奇地问,&ldo;那,你们是为什么会来苏丹?&rdo;
&ldo;漂泊过来的。&rdo;傅展简单地说。
话题出现一个小的断层,小李有点尴尬,刘工哈哈一笑,&ldo;不说这些了,同在异乡为异客嘛!‐‐来来来。&rdo;
他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ldo;别让他们闻见味儿‐‐这里的信仰错综复杂,还是小心点为好。&rdo;
是辛辣的二锅头,吹着刀割一样的冷风,喝上两口拉嗓子的烈酒,靠在麻袋上,几个人又开始侃大山,刘工有意无意地告诉他们,&ldo;这里是北达尔富尔了,这几年还算太平,中国人在这里开了很多厂子……&rdo;
他们一直想知道这里是哪,但不好问‐‐一问就暴露自己是逃过来的了,好在刘工情商确实高,只说不问,告诉他们,&ldo;从达尔富尔到瓦迪哈勒法有路,顺着路开七八个小时其实就到了,不远,不远。‐‐从那里就能去埃及了。&rdo;
他们就是从埃及逃出来的,怎么还再回去?那也无所谓,这趟车到时候还要返回喀士穆,他们可以跟着一起走。先在矿区歇两天,矿区的条件还蛮好,有卫星电视,还能上网。
&ldo;这很重要啊,工人一周和家里人能视频一次真是就不错了,再说,不能上网整个人都out了,整个达尔富尔就属我们矿条件最好,道班那边都不行,与世隔绝,什么都不知道。&rdo;小李也显摆起来。&ldo;矿上还行,除此之外就是喀士穆‐‐喀士穆还有点城市的样子,电视台能放点国外新闻,我们昨天出发的时候是不是还看了一眼?美国也闹起来了,都不太平。&rdo;
&ldo;美国闹什么?&rdo;李竺和傅展都怔了一下。
&ldo;你们不知道了吧?&rdo;小李来劲了,和刘工你一言我一语,&ldo;fbi闹事了,好像有人出来,指证cia是什么来着……挑起最近欧洲恐怖袭击的幕后黑手?是不是?&rdo;
&ldo;算是吧,主要是说这一系列行动没有得到局长批准,总统也不知情,还提交了一系列证据什么的,反正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有个啥黑客组织也跟着公布了相关的邮件,闹得挺厉害的‐‐这不是在喀士穆看的,你记错了,我们昨天在达迈尔,达迈尔的华人宾馆里看的。&rdo;
&ldo;达迈尔也有华人宾馆?&rdo;
&ldo;什么黑客组织,那现在政府态度怎么样?&rdo;
李竺和傅展同时提出两个不同的问题,他们都坐直了,彼此交换着眼神:就这么巧,刚知道u盘内容,美国那边就爆了个大新闻?这背后,真没有谁在推波助澜?现在爆出这个新闻,是为了后续u盘爆料铺路,还是为了削弱身后的追兵,增加他们回家的希望?
也许是他们没能在瓦迪哈勒法接到人,所以远处牵制一招?不论如何,这一招出得好‐‐他们也许总算可以回家了!
想要细问这是本能,不过傅展的问题更自然,他估计早料到这两个人不会怎么留意这条新闻,所以问了个他们更该感兴趣的问题,果然,小李回答的是前头那个,&ldo;达迈尔当然有‐‐苏丹就是中国人最多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嘛……&rdo;
他开始热情地介绍中国超市和中国企业,长夜漫漫,几个人都不想睡,一路侃着大山。又开了一个来小时,他们到村落给水箱加水。
达尔富尔有多穷,一般人是想象不到的,这种依托着绿洲的子,通常不会有砖房‐‐一座土房都已算是家底的象征了,人们用汽油发电机照明,这说明这村子还算富裕,不过,大部分人还是住在窝棚里,孩子们在卡车下方跑来跑去,天真地仰望着卡车上坐着的中国人。年轻人自然热情地上前搭话,小李还想解释,不过这道理实在太简单‐‐住在这里的人肯定都希望能给中国人做事。
刘工问她要不要上厕所,&ldo;我们男同志就随地了,女同志还是不太方便。&rdo;
李竺答应着从卡车上跳下来,被一个扑来的小孩撞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低下头对他笑了笑‐‐应该是个他,这里的孩子都只穿着短裤,有的甚至连短裤都不穿。
这一笑让孩子们都聚拢过来,围着她看热闹,快活地用当地语言说笑着。‐‐苏丹人夜生活丰富,白天几乎不干活,所以他们在电灯上很舍得,每家每户门前都有朦胧的光,孩子就借着这些光跑来跑去,尽管衣不蔽体,却依旧快活地呼叫着,抢夺着所有能找到的小玩具。
这气氛让李竺的嘴角也不禁有了点笑,她被簇拥着,举高了手表示自己身上没藏糖果,不过,孩子们还是不死心,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有几个孩子张大嘴,痴痴地望着她的脸,李竺摸摸脸笑了起来:她小时候可能也是这样看外国人的。
这几个孩子看明白了就一溜烟往回跑过去,李竺的眼神不自觉地跟过去,她的眼神一凝。
‐‐两个当地人正对她指指点点,和乔丹说个不停,一边说话,一边不断地去查看在水源边弯腰洗脸的傅展。
乔丹在不断摇头,他面露难色,表情复杂,这不是一般的八卦。
昨晚的追踪再度在脑中重现,全黑的大糙原,纷乱的车声和轮胎声。追他们的肯定是当地土著人,美国人用什么买得他们出手?悬赏令?
这悬赏令,是不是也传到了达尔富尔?要两个中国人,一男一女……这几个孩子追过来,是不是为了靠得更近,确认她的性别?
她的心直往下沉去,李竺把小孩们甩开,若无其事地走到傅展身边,一起蹲下洗脸。
&ldo;我们可能被发现了。&rdo;她说,冰凉的水泼到脸上,刘工的笑声远远传来,他的豪言壮语似乎犹在耳边,她的思路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又清晰。&ldo;我不想连累刘工他们‐‐我们立刻走。&rdo;
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这是他们开始逃亡以来李竺第一次对傅展这么说话,而傅展回答得也很简短,毫不犹豫。
&ldo;好。&rdo;
第60章达尔富尔(1)
苏丹达尔富尔无名村落
在沙漠里逃亡最tricky的点是什么‐‐在其余任何地方,为了不连累无辜群众而悄然离开都是一件很酷的事,撂句话说走就走。但在苏丹达尔富尔,想要离开绿洲,孤身独行,你还得低声下气地和别人商量。
&ldo;干嘛啊,这么着急走?你们能去哪?&rdo;刘工自然非常反对,他诧异地打量着傅展和李竺,好像他们忽然失了智,&ldo;从这走最近的文明区就是我们矿区了,再走一天多就能到,不去矿区‐‐难道你们真的打算从这里走去瓦迪哈勒法?&rdo;
走自然是自寻死路,李竺和傅展对视了一眼,&ldo;其实,我们也有一辆车……&rdo;
弃车步行,一天能走多远?如果有辆沙地摩托,无非是两三个小时的事。事实上,这村子穷得连车都没有,否则他们更想用现金买一辆车‐‐当然,从任何角度来讲,那辆牧马人的配置都更精良,也更适合可能发生的枪战:如果车子还在的话,补给应该也还埋在原地,没挖出来。不论如何,从村落离开,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大部队分开,这都是当务之急。李竺听说过很多中国团队在非洲被绑架的事,她不会矫情到后悔被救,但确实‐‐李竺可以接受巴黎恐袭,可以接受埃及政变,甚至现在她也不是那么频繁地想起罗马难民营里的景象了,但她就是无法接受因为自己的关系,导致刘工和小李,这两个活生生的老乡以及他们的同事遭遇不测。
已经过去一天多时间了,追他们的人不太可能一直呆在原地,如果追踪到的话,倒是有可能把牧马人开走。不过,坐标还在,带上汽油回去看看依然是值得的,李竺的眼睛一直在瞄车斗边上被绿布盖上隔尘的一个大件,她觉得这仿佛是一台摩托。如果刘工能借给他们一个指南针的话……
&ldo;不行,你们不是刚从沙漠里迷路出来吗?难道还想再迷路一次?&rdo;刘工却还是一口回绝,毫无商量余地,就好像没觉得这两人忽然决定要走有什么不对的,绝口不问缘由。&ldo;没得说的,我们马上走,你们要和瓦迪哈勒法的朋友联系,那也等到了矿区再打电话。&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