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悦音每回看过信后,总要独自待上许久,夜息有一回听他吹完《离思》,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少年开始预感到这个女孩会将他从自己身边带走。只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安悦音将乡主令给他的时候,少年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怎么也不肯伸手去接。他叹息道:“你当真不跟我一块走吗?”
夜息不作声,过来半晌才问:“你要去找她吗?”
安悦音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如今已经大了,她却还小,馨儿既不喜欢她,不如让我来照顾。”
夜息听了,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拿走了他手上的乡主令,淡淡道:“等她哪天大了,你就自己回来,别带着她。”
安悦音听了便笑起来,上前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他们若也容不下你,你就来外面找我,别太过固执。”
夜息那天目送他离开的时候,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叫明湛的女孩,他希望她听话懂事,肖似她的外婆,希望她心思纯净,能在黄昏时听他吹笛。
再后来安悦音过世,将她托付给给他时,他生平第一次出乡,在晓初寺见到了那个在阶下扫地的女孩。黄昏古寺的暮鼓回荡在山谷里,她若有所感地抬头正迎上他的目光,青烟古松下,她身姿瘦弱笔挺,恍如观音座下童女,侧脸肖似她的外祖父。
她从他身边带走了那个人,他也令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到最后,竟成了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世事不可说是不讽刺。
他叹了口气:“你不该回来的。”如果她不回来,那么他永远不必叫她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安知灵沉默片刻:“我在九宗写的那些信,你是故意不回?”夜息不作声,她便嗤笑了一声,“我今天若不来,你准备叫谁来施这个如是闻?”
夜息转头看过来,她已走到桌边坐下,神色平静道:“跟我说说这个如是闻。”
简单说来,如是闻是一种能叫人“见他人所见,感他人所感”的咒术。黑衣男子坐在对面与她举了个例子:“此法能叫一人离魂,使另一人的魂魄暂时进入到他身上,那么你即是他,施咒人能让你看见宿主的过往记忆,也就是‘如是境’。”
这咒术听上去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安知灵眉头紧皱:“若世上当真有此法,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
“因为这是禁术。”夜息赞许地看着她,“一来对施咒人要求极高;二来对被施咒者损害极大。所以通常还需第三人在场看护,以免难以从境中脱身,伤及性命。”
安知灵一知半解,但起码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这绝不是她能在短时间内学会的咒术。夜息好似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放心吧,基本用不上你。”
不等她追问这话的意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抬头看去,发现白月姬已站在了门外。夜息见她进屋,唇角一丝浅浅笑意:“看来白乡主已想清楚了。”
白月姬扯了一下嘴角,冷笑道:“夜居主落到这个地步尚且身不由己,何况我一个弱女子。”
夜息并不理会她的嘲讽,只转头对安知灵吩咐道:“白乡主既已想清楚了,阿湛不如去将司乡主找来。”
安知灵站起身,谁知白月姬却冷冷道:“不必了,他去后厨替我看药,很快就来。”
她这样一说,安知灵才注意到她的神色较之刚刚相见时,好似确实有了些变化,倒不像憔悴,反倒双颊晕红,像是高热的症状。
“你若身体不适……”安知灵欲言又止,白月姬没听清她说什么,很快孟冬寒也已经走进了屋子。
“谁身体不适?”他身材高大,进来之后无端给人几分压迫感,白月姬转开脸,冷淡道:“无妨,我们尽快开始吧。”
孟冬寒在屋里扫视一圈:“司鸿未到?”
“不急,正好开始前我有话要同你说。”白月姬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孟冬寒看着她:“你这是何意?”
“如是闻是个稍有不慎便要人性命的咒术,我信不过他。”她目光转向夜息,将匕首从刀鞘中抽了出来,放在桌上。白月姬冷冷地看着堂中坐在桌案后的黑衣男子,“我的命若要放在他手上,他的命也得在我手里。”
“你要如何?”孟冬寒似乎觉得颇有些趣味,不禁问道。
白月姬冷冷道:“滴血穿石。”
安知灵闻言脸色一变:“白月姬你疯了吗?”滴血穿石是乡中一种刑讯的手段,在人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控制好血量,一边等血从身体里流出来,一边逼问,大多数人受不了这种拉长死亡的过程,很快就会将事情交代得一干二净。
白月姬要在夜息身上用这招,无非是担心他在施咒时动了手脚,不必追问就能知道她必在刀口动了手脚,若她醒不过来,便要拉他一同陪葬。
孟冬寒听后不置可否,显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安知灵按捺着怒气:“今日施咒人是我,你怕不是弄错人了?”
白月姬冷哼一声,不为所动,反倒挑衅一般直勾勾盯着桌案后的人。
黑衣男子稍稍沉吟片刻,不知心中作何想法,只见他面无表情,将手往外递了递,点头答应:“来吧。”
安知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白月姬却像早知如此,干脆起身握着匕首果然在他左手腕上轻轻划了一道。很快那截苍白的皮肤开始渗出血珠,伤后边缘微微发黑,显然刀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