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手拎着小二刚刚捆扎好的油纸包从小江南门内出来。
锦延用下巴指指对门,向阿宝笑道:“有个与你一般的痴情女子呢。”
阿宝“啊”了一声,刚想把迈出门槛的那只脚缩回去,却已是晚了。
对门那个女子幽幽地唤了一声:“表姐。”
恰巧此时小二又堵在身后,笑嘻嘻地哈腰恭送阿宝道:“客人慢走——”
阿宝左右为难,另一只脚也只得慢慢地跨出去。
对面那滚圆的老妇人便松开她女儿,趋步前来,觑着阿宝的脸,一连迭声地问:“可是阿宝?可是阿宝?”
阿宝抬头看天:“我不是阿宝。”又自言自语道,“天晚了,我得赶紧走了。”
那滚圆的老妇人一把拉住阿宝袖子,笑道:“可不是阿宝,我是你舅母呀!”又招手向她女儿道,“快来见你表姐!”
阿宝一只手用不上力,一时挣不脱。朱舅母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自顾自笑道:“好一阵子没见,我心里还常常疑惑,不知道你怎么样了——自你走后,你舅父便将茶馆卖了,又在城中盘下一处煤炭铺子,眼下生意还过得去。你得空便来坐坐,看看你表兄表嫂,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表兄新娶了媳妇,你表嫂娘家也是这城中做生意的,我说了你必定知道——”
阿宝见挣脱不开,只得装作刚刚认出来的样子,笑道:“舅母你老人家安好?原来表兄他已经娶亲了?只是,即便表兄娶了天上的仙女,那仙女的娘家有金山银矿也与我无干——你老人家倒是松开我呀。”
翠红上前,将朱舅母的手从阿宝身上扒拉开来,问:“一向不见,表姐可好?表姐如今在哪里作甚?今日表姐也是来看赵家娶亲的么?”
阿宝见左右躲不过她母女,便将手里的油纸包亮了亮:“我是来小江南吃蟹的。”
翠红见她一身半旧衣裳,头发随随便便挽了个发髻,身上半件首饰也没有,便不肯相信阿宝能吃得起小江南的蟹,恰好心中又正在郁闷,遂冷笑道:“那赵家人当真无情,不过才几个月,就另娶他人……表姐当日不听咱们的话,眼下——”面上笑笑,不再言语了。
阿宝本已转身要走,闻言便回身道:“我是有罪之人,自然配不上他,他不愿娶我也是人之常情。表妹身家清白,竟也不成么?”
翠红微微红了眼圈,定了定神,反驳道:“我知道表姐心里还恼我气我。但我也是为了表姐好,表姐家里落了魄,又是有罪之身,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到头来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若是表姐肯听我娘的话,将来咱们一家子亲戚互相有个照应,不是很好么?我倒要看看表姐将来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言罢,长长地叹口气,倒是一片真心为阿宝着想的样子。
阿宝笑笑,道:“我找的到还是找不到无需你来操心,你管好自己便成了,我祝你能早日觅得如意郎君。”言罢,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哦,对了,我如今还是有罪之身,你莫要再一口一个‘表姐’地叫我了,当心我连累了你们朱家。”
朱舅母见阿宝软硬不吃,心中早来了气,也冷笑道:“这世上大约也只有咱们一家子不嫌弃你的身份,一片好心为你,你竟不领情!若不是咱们,只怕连那卖鱼的人家也轮不到你去嫁。你表兄看上你也是你的福分,可惜你是个不领情不知福的。”
翠红又叹口气,拉着朱舅母转身要走,忽然一眼瞥见那边倚着马车,操着手看了半天笑话的锦延,无端端地便是一阵心颤,于是驻足,微微扭捏地问阿宝:“那边有位华服公子盯着咱们看了半天,却不知道是谁,脸皮怪厚的……表姐可认得是谁家的公子?”
阿宝抬眼看了看锦延,鼻子里哼笑一声,摇头:“不认得。大约是哪个吃饱了无事做的闲汉。”
长安长平哭笑不得,偷眼看锦延的脸色,继而转身闷笑。锦延气恼,三两步走过来,一个爆栗子敲到阿宝的额头上,低喝一声:“回去!”
阿宝揉揉额头,转身便走。
翠红忙上前拉住阿宝的袖子,殷勤笑道:“姐姐好生小气!莫要忙着走,且去咱们家喝杯茶,坐上一坐!”
阿宝哪里肯与她搭话?逃也似的才挣脱开来,那边的袖子又被朱舅母扯住。翠红连珠炮似的笑问:“好姐姐,你如今到底是在哪里过活呢?可是这贵人府上?不妨告诉妹妹,今后我与我娘也可去看看你!”
阿宝回身笑道:“我已经卖身为奴,做了护国将军府的奴婢了。怎么?你不会也看着眼红,也要自卖自身吧?”
朱舅母母女目瞪口呆,心中半信半疑,还要再追着细问,却被两个侍卫驱往一旁,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阿宝爬上马车。
阿宝慌乱上了马车,却发觉这辆不是自己与长安出府时的那一辆,外头看着大致相同,只是进内便发觉这辆车内的装饰精美,与自己来时乘的那一辆大不相同。原来被翠红母女两个追赶,一时情急,竟然爬上了锦延乘坐的那辆。正要起身出去,却见锦延也掀了车帘坐上来。
锦延抬眼见她也在里面,竟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入内落了座。阿宝再是胆大,也不由得慌乱,喃喃辩解道:“刚刚一时情急,上错了马车,我这便下去。”
车内地方颇为宽敞,只是锦延坐下后便微闭双目,双手交叉放于脑后,伸直双腿,将出路给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