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前也是写在我名下的,这样说来你们姐弟如今都要在我名下了。这对你对修哥来说都是一桩好事儿。但对一个人来说却并不是好事儿,你可知那人是谁?”
“是朗哥。”
二太太不由瞪了她一眼,眼里满是怨恨。虽然早就知道宁娘聪明,但她既聪明又直接,还是令二太太很是不爽。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话行事却一点儿不显稚嫩。该低调的时候绝不出头,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该强硬的时候也不手软,这会儿在自己面前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了,每每开口都是这么的自信与强势,望着她的目光也毫不退缩,看得二太太简直有些招架不住。
她将头撇向一边,颇有怨言道:“你既知此事对朗哥不利,我便也不打算瞒你了。将修哥写在我名下这事儿我同老爷都商量过了,待开年了便办。只是有一桩事儿我得先声明,修哥这生辰八字得改一改。他如今越过朗哥排在了前头,这序齿可就有些乱了。从前只是家里随便叫叫也无所谓,如今要写进族谱里了,这事儿就不能乱来了。”
宁娘一下子没忍住,掩着袖子轻笑了两声。二太太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平日里理家处事看着还好,可一到关键地方就露馅儿了。这种事情也是随便想怎么改就能改的吗?她当如今的情形是他们娘家从前那种光景,莫说改生辰八字了,便是胡乱将孩子过继给人也没人管吗?
陆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陆老太爷好歹是做到正二品尚书的。如今二老爷也做到了那个位子,家世自然更为显赫。便是从前陆家也是家大业大,族人不少,将修哥这个孩子领回家已是颇引人注目。如今他这陆家四少爷也当了四年了,突然间让他和朗哥换个个儿,换谁听了这事儿都要笑话他们了。
二太太见宁娘笑不由有些恼火:“你笑什么,真是愈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你可别忘了,修哥如今还没写进族谱呢,我虽说同老爷商量了,但这事儿还没最后定,写不写不过凭我一句话罢了。”
宁娘也不跟她叫板,重新又坐了下来。她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柔声开口道:“女儿这些年虽没怎么出门,倒也听说了不少关于外间老百姓家过日子的趣事儿。要说这日子过得好不好,别的都是次要的,钱才是最主要的。这世上之人过得不好,多半是缺银子的缘故。若真有钱在手,外人的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又有什么打紧。什么嫡啊庶的,说到底都是钱闹的。嫡子分家的时候总能多得一些,家里的田产铺子庶出的儿子总要得得少一些。是以世人皆是削尖了脑袋要往嫡母那处儿扎堆,可着劲儿讨好她,为的就是能写在她的名下。”
宁娘这话说得十分尖利,简直就是拿出了她上辈子跟人说话的架势来了。本来这世事就是如此,有钱能使鬼推磨。嫡子之所以吃香,无非就是能多分得些钱财,讨媳妇的时候也多点优势。庶子处处要靠主母施舍度日,日子过得好坏全凭主母一句话,所以才要费力巴哈地筹谋。可如今修哥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宁娘底气足,说出来的话胆气也就格外足,简直听得二太太一愣一愣的,完全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宁娘也不客气,见她不言语便继续往下说:“修哥到底是男儿家,男儿家的前程多半还得靠自己去挣。不像女儿家,嫁个好婆家,得一份丰厚的嫁妆,再生一堆儿子女儿的,这辈子便算是定了性了。男儿家志在千里,本不该为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过份在意。我母亲生前为他留下了偌大的家产,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将来他分不到陆家一个子儿,这辈子也是断不会缺银子使了。有了银子,还怕娶不上好媳妇吗?他也不是那好高骛远之人,娶妻娶贤,断不会只看姑娘的家世。再说他如今书念得也不差,去年已中了秀才,听说皇上今年要开恩科,回头若中了举人,这一辈子也算是有着落了。手里既有钱,又有好前程,若真成了庶子,迟早是要分家出去单过的。待他自立门户后,谁还会在意他是嫡是庶,到时候还怕没好日子过吗?”
这番话听得二太太简直目瞪口呆。她活了几十年,还从没见人说话这般犀利过。这些道理人人都懂,却没一个人敢这么直接说出来。在大晋这个时代,嫡庶之别还是很严苛的,嫡子没来由的就高人一等,庶子却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偶尔有几个嚣张的,不过仗着生母得宠或是府里有长辈依靠罢了,真到了分家的时候,还是得吃大亏。
可宁娘这话完全说到点子上了。修哥确实没必要非为了嫡庶的名头委曲求全。他小小年纪已是家财万贯,将来定然不会为钱发愁了。他于读书上又极有天份,考中进士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将来朝廷录用人才时可不管你是嫡是庶,都是一视同仁。若修哥真成了庶子,将来的出息却大过朗哥,那陆家可要让人笑话死了。这个理儿不说出来大家参不透,一出来也就不值钱了。二太太突然觉得,自己找宁娘过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她本打算以此要挟一番,却不料最后反被对方拿捏在了手上。
如今她若说不将修哥写在自己名下,那宁娘必定会联合钱氏来查她的账目。可若真写了,只怕这长幼就不好调了。她简直就是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再寻不到个出口了。
那边宁娘其实心里也有些打鼓。她刚才说的时候理直气壮,一副庶子便庶子的态度,但实际上嫡庶终究有别。不只说钱财上,就是与人交往上,你若是个庶子,在一堆嫡子中便好似矮了半个头。修哥毕竟年纪小,少不得要因此受点委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