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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第1页)

去了……三梆子鼻子囔囔地说,声音像蚊子嗡嗡叫。

那你们为什么不叫她一起来呀?

五星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小金来看看我,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啊呗……他刚比画了一下,又把手放下,只是轻轻地摇头。

我急了,你们……五星,你们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说话?

五星慢慢抬起头望着我,小声说,姐姐,俺说了,你……你可别难受啊……

我忽然觉得身边仿佛掠过一阵凉风,不由微微抖了一下,小飘怎么啦?我想问,可又不敢问,只在心里问自己,她会怎么样?她的病不会有危险吧?我这才想起,我的小窗外好多天没有小野花了,我已经好多天没听见小飘哼唱的小调了……小飘怎么了?我颤颤地问。

五星说,姐姐,小飘她爹带着她走啦……

啊?走了?我震惊地看着五星。

三梆子走到我桌前也小声说,姐姐,小飘真走哩……

我问,他们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五星说,人家说,她爹今儿里一大早就带她走了,往村东头走了……

村东头?

三梆子说,俺们几个到村东头一打听,人家说,小飘她爹领她沿着大河往东走了,俺们追了老远也没见影,就……就回来了。

小金来这时也来到我面前,比画着,俺娘说,大河老长老长的,走不到头,要是走到尽头,就看见太阳了。

我说不出自己的失望,说不出心里的难过,小飘,我多想看看你的模样啊……忽然我觉得一股怒气冲上来,我骂三梆子,我指着他,一连串地骂他,三梆子,你混蛋,你混蛋,都怪你……你整天欺负人家小飘,人家能不走吗?我伤心地哭起来。五星呆立着不说话,小金来不停地忽闪着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三梆子,他攥紧拳头,好像随时要揍三梆子。三梆子的脸通红,耳朵也通红,脑袋都快耷拉到胸口了,憋了半天他才小声说,俺……俺咋知道她爹带她走哩,要是知道这样……俺咋能……

我抽泣着,我再也见不到小飘了。

小金来拉起我的手,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说,姐姐,别哭了……

我比画着告诉他,这些天,我看书,很少给你说话,我就想快点给小飘治好病,可是她走了,我不看书了,不想当医生了……

小金来着急地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啊呗啊呗地叫着,又拍拍我桌上的书,那神情分明在说,姐姐,俺还等着你给俺治病哩……

傍晚,五星小金来和三梆子推我来到金线河的大堤上。夕阳正在落下去,河面上洒下无数细细碎碎的光点,金晃晃的刺着我的眼睛。我向河东头望去,那里是一片黯淡的青灰,蜿蜒的河消失在远方。我仿佛看见小飘的爹领着她朝那里走去,晚风吹拂着他们,吹拂着小飘的破围巾,还有她手上那些褴褛的布条。

五星三梆子谁都没有说话,小金来也久久地沉默着,他们也许都像我一样,盼望小飘有一天从大河的尽头回来……

第二十二节

72

我天天盼望邮递员的到来,我急于把给黎江的信寄出去,我想让他也分享我的快乐。可是我等了好几天邮递员也没来。在田野里,我一次次向天空望去,我想看见一只鸽子,会送信的鸽子。我想象着,把这封信系在鸽子腿上,把它抛向空中,鸽子带着我的信飞进白云里,等它再落下时,就是黎江的军马场了。它也许会落在黎江的肩头,它咕咕地叫着,告诉黎江,这是陶庄的来信……我为自己的想象笑了,笑自己编了一个童话。我继续等邮递员,等待他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发出叮叮的铃声。天下雨,道路很泥泞,我有些丧气,雨天邮递员不会来。人总是这样,越想快点实现一个愿望,就越实现不了。我早就把给黎江的信粘好了,邮票也贴好了,可我的信却寄不出去。在等待中,我甚至都忘了自己写的什么,黎江读了我的信会怎样呢?一次次拿着封了口的信,我终于忍不住撕开了,我想知道自己的秘密,我希望自己有秘密。那是在夜晚,在小油灯下,我把信拆开了,哦,这是我的秘密呀。黎江会怎么读这封信呢?我把信展开,想象着自己是黎江,他也许坐在糙地上读信,也可能是骑在马背上,嗯,方丹的字写得比以前漂亮了,我装作黎江悄声地说,黎江真的会夸奖我吗?我笑了,又读自己的信:

黎江,我学会针灸了,我的腿上已经扎了好多针眼儿,我每天都练习进针,捻针,起针,反反复复地练着。前几天,我腿上有一个针眼儿感染了,因为腿没有知觉,针眼儿周围红肿起来,我才发现,可已经晚了,我发了几天烧。从县里请来医生打了针才控制住感染。医生说这很危险,处理不好就会得败血症。妈妈很生气,总是不停地埋怨我,可她不知道我急于做一名医生的心情……

黎江,我快忙得分不出白天黑夜了,可是我很快乐。在这封信里,我要给你讲一件有趣的事,有一天,五星小金来和三梆子来找我,我发现他们一进门都猛地呆住了。我像往常一样招呼他们,三梆子向后退了两步。五星和小金来也不敢往前走,小金来甚至抓住了五星的手,跟在他腿边的大白狗也蹬直了四条腿,两眼警觉地盯着我,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吼声。你们怎么啦?我问他们。五星他们不说话,差点退出屋门外去。我正奇怪,杜翰明从我的小窗口探进头来。看见我,他也猛地一愣,接着他笑了,指指我的脸问,方丹,你怎么变成印第安人了?我连忙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原来,为了记往针灸穴位和经络,我用蓝墨水和红墨水在脸上画了一些点和线。红蓝斑点和条纹把我的脸变成了一张吓人的面具。我一笑,那些红蓝道道就更吓人了。我哈哈大笑起来。五星三梆子和小金来回过神儿来,也忍不住叽叽嘎嘎地笑起来。我们突然爆发的笑声,惊得窗外枣树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尖叫着飞走了……

黎江,我学会了针灸,就连我自己也不能不感叹小小银针的威力,我已经给很多人治好了病。也许你不相信,或者你会担心,你会问我,方丹你能行吗?其实我心里也很不踏实呢。你知道,开始的时候,我对自己信不过,对每一个病人都要反反复复问半天,第一次给病人针灸时,我的手直发抖。黎江,我怎么给你形容呢?那一瞬间,我的心悬得老高,真怕一针下去,病人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反应,我想我会用双手捂住眼睛,什么都不看都不想了。其实,病人只是牙疼,而且一针下去,他竟笑了,他说,嘿,不疼啦,一点儿也不疼啦。开始我还半信半疑,总觉得他是在哄我,这银针会有这么灵吗?他越笑我就越不信,因为这第一个让我大胆给他针灸的是陶成大叔,他以他的信任鼓起了我的勇气。不过,陶成大叔的牙疼真好了,黎江,你看,我腿上的感染值得吧?

我被自己的信吸引着,仿佛在读一个别人的故事。

黎江,从那以后不久,我的病人多起来了,人们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腿疼都来找我。尽管维嘉给我寄来很多医学书,可病人并不都是按书本上写的那样去生病的。从我第一次拿起银针,小金来那双晶亮的眼睛就盯着我的手骨碌碌直转,每当一个病人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小金来总要歪着脑袋冥想半天。有一天,他突然拽着我的手,指指他的耳朵,又指指张开的嘴,我却不懂他要说什么,急得他又皱眉头又跺脚,小金来又伸过脑袋,拿起银针,那双纯洁的眼睛里满舍着信赖和渴望。为了小金来的眼睛里那焦急的神情,我翻书翻走了多少个黑夜,练针扎了多少穴位啊。

又有人找上门来了,是刘锁。黎江,你从我过去的信中也许已经认识了三梆子的姐姐素英,她是个心地善良、恬静秀美的姑娘,前不久,在地里干活儿淋了雨,回到家两腿突然瘫痪了,那几天村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素英和刘锁是村里第一对自由恋爱的人,自从他们订了婚,村里有的青年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自由恋爱。可素英偏偏病倒了,两腿痛得一动也不能动了。那些天有人就说,这下刘锁和素英准得散伙。刘锁套上小驴车把素英拉到县医院,医生说,素英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治不好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天刘锁急火火地来找我,他说,方丹,你给素英扎扎针吧。俺娘这些天整天嚷嚷着要我退婚,你说我咋能这时候黑良心哩?他说,这辈子我是铁了心,素英病成啥样我也不嫌弃。我被刘锁滚烫的心感动着,可我却不能对一点儿把握没有的事轻易许诺。黎江,你看,我只能翻开书,一遍遍地学习。

那天我去看素英,她把炕头收拾得很整洁,一床素花的被子把她围在当中,被子上一双灵巧的手正飞快地掐着麦秸辫儿。看见三梆子推我进门,她的眼睛一亮,又露出带着一丝愁苦的笑容。我靠在炕边给她看病,素英掀掉盖在腿上的被子,撸起裤腿,我看见了多么熟悉的伤痕啊,红一道,紫一道,那时,我也气恼得一次次抓破过双腿,没有谁比我更知道这些伤痕的疼痛了……我对素英说,以后不许这样了。素英哭了,三梆子也哭了。素英对我说,方丹,你给我扎针吧,治好了,我和刘锁一块儿带着三梆子,治不好,我就把我攒下的嫁妆送给他,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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