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这不是很影响心境么?我一向是将凛天师,还有睦月君视为心中榜
样,但不论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我都觉得我仍有很远的路要走。我至今还记得……记得清和残花的事。她是能为自我大义殉道之人,相较之下,我连自己心中侍奉的道义都不知为何物,只是顺从了世俗的定义,遵循着前人的指引。我看不到未来,却也不敢回头看想过去。”
“嗯……这便是我觉得你与山海全然不同的地方了。这样吧,我问你,你觉得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么?都是干干净净,毫无差别的白纸一张?”
“我不清楚。”谢辙如实说,“灵魂本身,应当是清澈无垢的吧?”
“嗯。历经轮回之流的洗涤,不论生前是多么罪大恶极之人,灵魂都是至纯无暇的。但是人生来便有差异。在降临世间的那一刹那,这个生命就在不断接触凡间铅华,因而也就有了倾向。我拿两位恶使来举例子吧——尹归鸿你是知道的,几世之前,他也曾生而为人,我们还曾有不少交集。该说这一世的他是恶人么?不该如此。但朽月君却为他施加了记忆的果报,如此一来,就算他再怎么排斥,灵魂也有了倾向,不论是正面还是负面。贴近过去还是背道而驰,影响是一定存在的。再例如恶口,这一世他仍是个顽劣之人,却仍与他前世是多么穷凶极恶的妖物无关。与他的兄弟相遇之后,就算被赋予生前的记忆,他也不能得偿所愿地恢复成过去的模样。”
“……你是说,殁影阁的那两人?”
“是的。同样的、同一人的灵魂,在相同的境遇下可能有种相似的发展。但偏激也好,迟钝也好,一切都和外界的引导有关。不如说,世上的每个人活着都在讲求自我,而每个人的自我都成了旁人的“外界”。没有任何灵魂生前的遭遇能被完全复刻,万事万物都处于动态之中。你再看,叶姑娘的姐姐,吟鹓姑娘的前世还是一个迦陵频伽,那是一种生性热烈而坚毅的妖怪。她现在是什么模样我虽不清楚,你应当有所耳闻。与那妖物有何区别,你也定能想个明白。你若觉得你只能按照常理所言的大义去走——这当然很正常。不是谁都能参悟属于自己的道,更不是谁都能贯彻到底的。道路没有对错,只有利他与利己。而所谓此消彼长,有人欢笑,必然有人痛苦。即便察觉不妥之时仍未及时矫正,铁了心一条路走到黑,也是个人的选择。到头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便是。不负责,也没关系——承担后果罢了。”
“……这不好,”谢辙很快反驳,“这不正常。”
“谁来定义好,谁来定义正常?”施无弃摇着头,“你也不必这么快便做出反应,可以多想一想。到头来,我对你说的一些话,不还是外物施加的影响吗?看你是否接受,又如何思考才是要紧的。我也清楚我说的话不符合世俗善恶的定义,因为这也是我心中的道罢了。这些话你可别告诉凛天师,我是悄悄说与你听的。这些东西啊,与他的想法大相径庭。”
“竟然如此……但即便是这样,您与他似乎还是很好的故交。”
“朋友不会因为你的想法与他向左,便做不了的。当真做不了的,就不是朋友。”
不知为何,谢辙想起了雪山上的绮语和两舌。或许,将前者当做薛弥音来铭记更好些。
“但,我想,倘若有利
害冲突,也是做不得朋友的吧。”
“那你觉得你的想法有害么?”施无弃反问,“有害于家人,有害于友人,有害于世人?很多事都是看似矛盾,却又殊途同归的。就算大义是为了个人,或是个人成就了大义,那又有何关系?结果既是同样的,那当做没有区别便是。什么同类异类,无非是党同伐异的手段罢了。在我眼里,很早之前,人与妖便没有区别。”
谢辙还未说话,下方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青白色的身影。是极月君从房檐下走了出来。听到上方有动静,他便抬起头,对屋顶的两人说:
“你们在那儿偷偷说些什么呢?有何不可告人的阴谋,或是别人听不得的秘密?”
“你少说两句吧,谢公子本来就不爱说话,你再来两句他就彻底成哑炮了。”
“呃,倒也……”
“既然无事,便回房来罢。”极月君笑起来,“你们的兄弟姐妹可都醒了。当下皎沫夫人有话要说,我也有事在寻你们。”
“好,这就来。”
说着,施无弃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谢辙跟上去的同时心里暗自琢磨。皎沫夫人兴许要兑现之前的诺言,即告诉他们温酒的事了。极月君又有何事呢?施无弃的话还盘旋在脑中,他暂时不能都听明白,但心情却舒畅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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