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刀!”
一阵耳鸣声中,白涯听到祈焕若有若无的呼喊,它几乎被层层嗡鸣掩盖过去,显得有些虚幻。他回过头,看到祈焕丢到附近的那把断刃,立刻后滚翻到刀边,一把抄起,并拉开与那怪物的距离。
白涯另一只手捂在脖颈上,摸到温热的血,但量不大,只是看上去可怕。
忽然,他的眼前闪过几个片段。
就在他的血接触到这把断刃时,一些奇特的场景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现。他隐约觉得,这把刀里封印了什么记忆……是父亲留下的?人的确能利用一些法术,从逝者的贴身之物上抽取一些回忆,并以某种方式投射出来。这便是许多神婆或是道人所能做到的。只是那些信息向来抽象,不乏许多江湖骗子借此任意解读,肆意敛财。
但灵根相同的血亲的眼睛,倒是能看得更直观些。
白涯虽然拿到了武器,瞳孔却有些涣散了。意外的是,被蟒神附身的楚天壑不再关注他了,就好像白涯不再是某种威胁。或者说,此刻祈焕所做的事更需要处理。而在记忆不断在白涯脑内闪回时,他动也不能动,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但他不仅看到了,还听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我儿子会来找我。”
从他的角度说出了这样的话,分明是父亲的声音。而面对面听着他说的面孔,正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大神官楚天壑。他们之间有一盘棋,格子是歪歪扭扭刻上去的,棋子是近于黑色与白色的不规则石头。他爹拿的是白子,一边说出这句话,一边犹豫着如何落子。
“嗯……我信你教得出这样的好儿子。但迷失之地,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地方。若不是我碰巧外出遇到你,你也找不到这里的。你内心坚定,时刻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你不属于这里。”
“这不正好陪你解解闷儿。”白砂笑了笑,将白子叩在一个地方,“该你了。”
楚天壑放下茶杯,将棋盘左看右看。他大约是陷入苦战了,毕竟很久不曾遇到像样的对手,多少有些掉以轻心。他的目光在棋盘上寻摸着,一只手来回摩挲着黑子。这些棋子原本没有现在这样光滑,大约就是这样被慢慢磨去棱角的。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我们上次相见,是二十多年前吧?那时候……”
“孩子他妈刚走没多久。”白砂从蓑衣下伸出锋利的刀,在一个高度上比划了一下,“我儿子大概这么高吧。”
“我见到你时,还不知道你已经走了。当时还开玩笑,说要请我吃孩子的满月酒。回去交任务时才知道你这算是……叛逃。”
“那时候和你不熟,也没敢多说什么,知道的越少越好……还是你轻松,时间签得短,来去也方便。”
“多亏了你多说。我可真怕知道太多,被你一刀了结,幸亏我嘴没那么欠。但我知道,您并非如传言那般极尽凶残乖戾,是黑白两道极尽污蔑。就算是那些恶劣残忍的现场,也只是左衽门的要求,您向来都是一刀了结,绝不给目标徒增痛苦……我嘛,轻松不轻松的,也不见得。不过是趁你们忙时,从左衽门牙缝里抠点饭吃。说起来,他们将嫂子和其他人葬在一处了,你知道的那个地方。逢年过节,我会烧些纸钱,以慰在天之灵。夫人是好人。”
“干我们这行,就不说什么好人坏人了罢,统统是要被朝廷杀头的……烧香之事,感激不尽。不过,我可不会凭此就让着你的。”
说罢,他又落下一子。楚天壑有些惊讶,望着错综复杂的棋局。他已多次死里逃生,也没少给白砂设局,不过小伎俩很快被看破,都落空了。他执子踌躇,苦笑道:
“你可这是不留情面。但说起来,我还真没想过,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也有怡然自得地坐在这儿,慢悠悠地下棋喝茶的一天。”
“是啊……说来也是缘分,我们本没什么交集。在这九天国遇到你,着实是巧。除了最后一次,我们似乎也只见过一面。你看上去很年轻,几乎没怎么变过。我这些年带着儿子东躲西藏,心态虽好……但估计也老了不少。有时候我与左衽门的熟面孔擦肩而过,竟没人一眼认出我来,真不知该哭该笑。”
“我不过是习得驻颜之法,心里也早是个老头子了。”
楚天壑终于挑了个地方。没有太多犹豫,白砂紧跟着下了一步。
“这么多年,你不也只是一个人么?你难道没想过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我在此地做神官,不也不错?不论女人还是朋友,我现在都不惦记了。一心一意侍奉神明,大概才是我这种手上沾血的人,最好的忏悔方式。”
楚天壑落子后,白砂有些惊讶。这是一处极小的细节,他聊着天,也不曾注意了。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反转,不仅让他皱起眉,认真地重新研究起棋局来。他单手转着白子,左看右看。棋子还未落下,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这座神庙,供奉的究竟是什么神?只听说是个本土的神,却不知名字。他司掌什么,庇佑什么,又有何讲究与禁忌?”
“呃……”
楚天壑嘴上含糊起来,他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介绍起这位神明。他思索再三,与思考棋局的白砂一样费神。良久,他徐徐道:
“白爷,说来不怕你有偏见,这是一位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