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寒觞啧啧摇头,语气却像是在夸耀似的。谢辙倒只觉得唏嘘。
“这对她来说真的公平吗……”
“我与她一样,觉得并不公平,这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他们也不可能亏待自己孩子就是了……那个男的家里做官,有些小钱,而且离她家近。男的自己是手艺人,但因为是唯一的长子,迟早要继承家产,她爹娘觉得嫁过去不会吃亏。而且叶家还能商量着给他张罗些渠道,若他们结为夫妇,也能顺顺利利的。”
“……听上去其实挺凑合的。”寒觞耿直地评价道。
“我不喜欢他。”聆鹓直白地说,“我们家也见过他,我跟着去的。他虽然长得还可以吧,但他眼睛不老实,老往我和另一个丫鬟身上看。何况堂姐有喜欢的人了。”
“咦?”谢辙有些困惑,“那为何不给家里人说呢。若三方都坦诚相待,说不定……”
叶聆鹓摇起头来:“不可能。我们对那个人一无所知,而且她说,也只是一面之缘。她本就很少出门,和那位公子算得上擦肩而过。我当时还开玩笑,说要多好看的人才能让姐姐心动?她说其实都没看清楚,只是喜欢他的气质。就这样一个茫茫人海中的一个路人,这些都一概不知,别说爹娘同不同意,就算找也找不到。”
“那这是有点悬……”
“反正吟儿姐姐不干。她和母亲吵起来了——她一向很乖,父母都这么讲,她终于受不了了。她说,她从小听话是她乐意听,不乐意听的事,自然该有不乐意的权利。不能说她老实惯了,家人就要借此欺负她、要挟她。她娘也生气了,说怎么欺负你了?逼你做什么了?是少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穿的?这么多年,能满足她的一切都加以满足,从未亏待过她。她说,那是她不想要更多的,懂事就该从出生贯彻到底么?更多的吵了什么,我也不清楚,都是府上的下人隔墙听来学给我的。我也觉得,堂姐她确实总太听话,一般这样衣来伸手要什么有什么的,早就被惯坏了吧?我听爹娘讲过不少败家子的例子。”
“确实。”谢辙点点头。
“然后她们就一直吵,一直吵。堂姐平日很少说话,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就不断地咳嗽。喉咙疼了也不停下来,沙哑着嗓子也不让母亲。她说,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她的人生还很长,机会还很多。但她母亲说她自私,只想着自己。”
寒觞乐了。
“到底是谁自私啊。还不是某些当妈的为一己私欲,还以为对孩子牺牲了多少。这种人我见太多了,一个两个都自以为是——对自己孩子尤甚,仿佛只把他们当做物品,由着自己性子来,不听话就不乐意,自己被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孩子活生生养成了白眼狼。啊我不是说你堂姐……”
“嗯,我知道。其实她母亲……生病前也是随和又温柔的人,病得越重,人越偏执。她早年家里也忙,嫁过来以后,三天两头也和丈夫见不了几面。二人分头跑生意,给人看宅看坟的,累坏身子,落下病根。我们都尊敬她,吟儿也在信里说过,其实她明白母亲的苦心。可是为时已晚……”
她走了。
死于她女儿那声歇斯底里的呐喊。
红事未办,白事先行。谁也没想到事情落成了这样的结局。吟鹓的母亲确实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平日里她从来不说也不会想的。只是吟儿一直听话,一次的忤逆顶撞就让重病的她无法接受。她也是在气头上,不该说的使劲说,包括这些年来家里为她付出的钱和人力财力、时间感情。家母真是算账的一把好手,记性偏偏好得不行。原本是出于好意,也原本她为自己孩子付出根本就不在乎,可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吟儿来说,如报账般刺耳,如索命般压迫。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没有恶意,只是想让母亲安静下来,也听听她说的话。
母亲是安静下来了,却也永远没办法再听到她的声音。
家母的死状惨不忍睹。她所听到的版本,不知是夸张后的结果,还是已经加以润色了。七窍流血是必然,比起当年接生婆的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更甚的是,她的鼻腔内还有一些灰白色的胶质,就像……融化的大脑一样。
验尸官剖开她的身子,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她的内脏是固液混合的血肉,只能凭借对器官错位前的位置来推测它曾经是哪部分,而无法根据外形判断。
她的内脏溶解了,空留一副皮囊包裹着溃烂的血肉。
吟鹓不用、也不能再与谁拜堂了,甚至不能出门。她被锁在家里,连亲人也难以探望。
为了她,聆鹓准备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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