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里十分热闹,淑德帝姬刚走进院中就听见正殿里父皇讲话的声音,时不时被佳人笑语打断。
她走进殿中,只见几位佳丽正有说有笑地围在一男子身边,那男子体格英伟,容貌俊秀,一身云龙纹红色衫袍,腰间悬着通犀金玉环带,正满面春风地对着一幅展开的画作比手画脚,高谈阔论。见她进来,便十分高兴地招手道:“淑德,快过来。”
淑德帝姬恭谨施礼道:“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又与裴淑容、苏婕妤、嘉荣帝姬等一一见礼,这才抬起头细细看眼前这幅黄居寀的《山鹧棘雀图》。
只见画面中间是一只长尾山鹧,周围数只鸟雀,或飞翔、或栖枝、或觅食、或鸣叫,姿态各异,无不生动鲜活,呼之欲出。
孟皇后道:“听说黄伯鸾家中多养鹰鹘,观其神俊,以模写之,故得其妙,当日黄筌的《写生珍禽图》笔法工细,色调柔丽,与徐熙之野逸并称,被誉为‘黄家富贵’,如今黄伯鸾这幅《山鹧棘雀图》也堪称是‘画艺敏瞻,不让其父’了。”
皇帝微笑颔首,目光中颇有欣赏赞许之色,他向皇后笑道:“皇后好才学,也只有你能同朕在诗画上心有灵犀。”
也许是这样的目光和柔情已经等得太久,皇后谦卑垂眸,她深情地与皇帝对望一眼,凤眸流转,盈盈含泪。皇帝的目光很快转移的其他的女人身上,依然是谈笑风生。皇后的泪光转瞬即逝,也迅速恢复了雍容含笑的端庄神色,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父母细微的神情变化落在淑德帝姬的眼中,又如被一把生锈的钝刀刻在心上,她心疼的呼吸一窒,唯有勾起的唇角不敢垂落下去,始终保持着一个嫡长公主应有的优雅风范。
苏婕妤笑得灿若桃花,她娇声道:“臣妾不比皇后娘娘博学,不大懂得娘娘的话。不过依臣妾愚见,这幅画作尚有唐代宫廷壁画古拙富丽的遗风,设色过于厚重,不如本朝花鸟画形神并举,气韵生动。倒是皇上前几天画的《芙蓉锦鸡图》精工秀雅,臣妾爱极了那幅画,本想着在自己的宫里细细赏玩几日,谁知还没等臣妾开口,皇上就匆匆让宣和画院收起来了。”
她娇嗔的模样逗得皇帝大笑,皇帝在她的鼻尖儿上轻轻一刮,笑道:“既然苏婕妤喜欢,朕命人把那幅画送到你宫里便是。”
苏婕妤脸颊微红,忙谢了恩,十分欢喜,皇帝大悦。
裴淑容瞥了一眼淑德帝姬,冷冷笑道:“淑德帝姬怎么一直不说话,难道对这幅画不感兴趣?”
皇帝这才注意道站在一旁的女儿一直没开口,他慈爱地拍了拍淑德的肩膀,温和地问道:“淑德以为此画如何?”
淑德帝姬却不回答,只是问道:“黄居寀的画作虽多,这一幅却在江湖上流落已久,不知父皇从哪里得到此画?”
这个问题似乎让皇帝颇为得意,皇帝英俊的脸上笑意更深,道:“这是供奉官童福全从杭州带回来的。”
苏婕妤夸赞道:“童福全在掖庭局的时候就十分能干,这次派他去江南,果然弄了不少书画奇巧,皇上得此人才,是皇上之福,也是臣妾之福。”
这个名字淑德帝姬并不陌生,童福全本是内侍省中的一个小太监,凭着阿谀奉承的本是一路升为少监,深得皇帝宠信,宫里的嫔妃也没少得过他的好处。
淑德帝姬十分厌恶童福全,她有一种预感,此人性格巧媚,野心勃勃,早晚会成为国家大患。
这话在她的心中千回百转,终究还是在皇帝面前婉转吐出,她神色凝重,柔声劝谏道:“自古以来,宦官干政往往导致天下大乱,前车之鉴不在少数。童福全身在地方,担此重任,难免会有当地官员借此机会拉拢巴结,儿臣斗胆谏言,父皇应小心警觉此人。”
裴淑容的脸上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樱唇轻启,悠悠笑道:“淑德帝姬铄古切今,高瞻远瞩,只是臣妾才疏学浅,不知道淑德帝姬所指的前车之鉴,是秦二世身边的赵高呢,还是指唐敬宗身边的王守澄呢?”
这话便问得险了,历朝历代都有宦官干政的例子,裴淑容偏偏选了秦二世和唐敬宗两个众人皆知的昏君,分明是说淑德帝姬有映射皇帝的嫌疑。
淑德帝姬站得笔直,朗声答道:“淑容娘娘糊涂了,秦二世和唐敬忠昏庸无度,怎可与父皇相比?父皇励精图治,我朝当然不会有赵高之流。儿臣只是担心宦官与外臣勾结,徇私枉法,坏了父皇的名声。”
裴淑容道:“淑德帝姬果然不愧是在皇后身边教养出来的,这忧国忧民的忠心赤胆,大有当年太皇太后的遗风。”
自从太皇太后去世,皇帝一向对后宫干政十分忌惮,就连皇后也因为是太皇太后当年安排给皇上的人,而一直被冷落疏远。
皇帝的脸色如寒霜骤降,一点点冷了下来。
皇后慌忙在皇帝脚边跪下,颤声道:“皇上,淑德年纪还小,她不懂事,她是有口无心的,求皇上不要怪罪。”
嘉荣帝姬忙拉着淑德帝姬跟着跪下,皇帝的目光从脚边跪着的几个女人头上冷冷扫过,面色稍稍和缓,轻声道:“起来吧,淑德也是为朕着想,朕不会怪罪。”
皇后忙领着两个公主叩首谢恩,皇帝虽未怪罪,却也已经意兴阑珊,命人收起画轴,沉声道:“朕还有公务要去文德殿处理,皇后累了,就好好歇一歇吧。苏婕妤,朕晚上去你宫里用膳。”
苏婕妤喜得忙娇声谢恩,裴淑容十分失望,冷冷瞥了她一眼。
淑德帝姬等在皇后后面跪下,恭送皇帝出去,皇帝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也不回头,说道:“童福全只负责为朕收集书画,不会干政。淑德跟在皇后身边,多学些德言容功、礼义仁孝才是正事,嫡长帝姬,当为天下女子典范。”
皇帝说完便带着梁成匆匆离去,裴淑容和苏婕妤忍住面上得意之色,也起身告辞。
淑德帝姬和嘉荣帝姬扶着皇后站起身来,皇后含泪向淑德帝姬道:“你父皇一向不喜欢后宫女子妄议朝政,你怎么就不听呢?”
淑德帝姬跪在母亲身边,声音沉静而坚定:“儿臣虽是后宫女子,但也是大宋臣民。”
皇后叹了一口气,搂过女儿,柔声道:“你这个性子和你皇曾祖母倒十分相似,既让母亲骄傲,更让母亲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