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耐得住气。倒是她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
远娡想着,没了胃口,放下碗著回了房间。
窗户外是一轮明亮的月,月亮圆了,不知远方的亲人如何。思念如一丝疲倦的风,飘不远,只能就着月光淡淡地歇在了梅树上。随手拨弄琴弦,发出不成调的曲。梦中人,那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尽管她没见过大海,但他闪烁的眼睛就如那浩瀚的大海,而她多想作那叶小舟,划近他,划近他……
远娡一回神,才发现方才弹奏的竟是《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月下,窗前徘徊的司马懿沉敛安静,月下折梨花,梨花随风逝,徒留了一缕香萦绕着他的指尖衣袖。月下的他如此清俊,衣袂飘飘,竟似世外谪仙一般。见她看他,他指了指月亮,便走了。
天气寒冷,她披了一件雪绒长袍。放下琴,看起他备给她的书,等待着三更时分。
月亮被乌云挡住,烛火越加暗淡。他深夜相约,所谓何事?远娡拿起一杯玫瑰参茶泯了两口,以掩饰内心的不知所措。盖碗精致,虽很艳丽但泛出的却是极柔和的光泽。拿起细看是彩绘陶,纹样繁缛,色彩绚丽,绘有飞鸟,鸟的羽毛十分漂亮,还绘着花枝,枝叶繁密,花朵绚烂艳丽到了极致。鸟在枝头上就变作了凤凰。
就陶瓷而言,这是上品。可良禽择木而栖,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意味,分明是嘲笑她。司马懿,你欺我太甚!远娡恼得银牙咬碎。
三更天了,她轻推开门,踏着明月来到月牙门边,她转过月牙,来到湖边。不远的枫树林下果然立着一人。头上只简单地簪了一支白玉簪,身上披了一件长袍,黑紫的袍褂更显人瘦削。风带着水的清气吹过,袍子在月下微扬,一双负在身后的手握得紧了,人更显冷清。“你来了。”深沉的音色飘过她耳际。
“您有何吩咐?”远娡答得不卑不亢。
“你确实很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其实心机再深的人,脸上都会有破绽,只要你去观察。”
“您对天指月亮,就是月牙门,您伸出的是两个指头,但拇指与食指贴得很紧,收起了三指,就表明是指三更天。而且您咳了三声,就是怕我误解为二更。”
见他良久无语,远娡终是忍不住,“您有何吩咐?”她恭顺地低着头,等着他训诫。
“你到底是,‘所思在远道’还是‘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他突然问起,情知避不过,都怪她弹琴露了心思,“您认为还有人配得上此‘有所思’吗?”
汗涔涔而下,远娡告诫自己得稳住,不能心怯。果然他转过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她不能怯,眼睛再瞪了瞪。
“何谓欲盖弥彰?”他冷笑,“你的眼睛早已出卖了你。”
“既然您这样认为,那‘有所思’又能是谁?”远娡小心翼翼地说着,囫囵抛了个媚眼,“您吗?我怕您担不起偷人的罪名。”她知道,女人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懂得如何去魅惑男人,只有如此,司马的疑心才能平下。而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过是魏王为二公子选的侍妾。
“还不信我吗?那您可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想诸葛亮会很乐意的。”远娡妩媚的声音如来自天外的诱惑,指头刮过他的脸,冰凉。
“你以为我不敢。”他一把搂过她柔软的腰身,彼此的呼吸更近了。
“您不是不敢,是根本就不愿。霸业才是您的目标,女子不过是飞上了枝头的寒鸦而已,到处都是。”远娡抓住一切机会讥讽他。
“哦?你是吃醋还是不满。”
“或许,两者都不是呢?”她娇笑着从袖里掏出那小巧的盖碗,“这就是您对我真实的想法,一个男人的玩物,靠着男人就飞上了枝头,也只有靠着您才能栖身。您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弘扬您的至高无尚!”
“我倒是抱了棵仙人刺,怎么抱都棘手。”他轻推开了她,“我只是看着鲜艳,想来西域女子多喜欢色彩艳丽的陶器。”
“我喜欢更为名贵的青瓷。特别是以制青瓷出名的江南上虞、余姚一带的越窑,金华的婺州窑,和瓯窑。”
司马懿听罢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中原礼节,文化,她竟如此快上手。他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尽管很弱,但还是被远娡窥探到了。
原来在宫廷之战,他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他害怕她会儿女情长,他在战场上还能自由拼杀,但朝上同样要有人为之周旋。抓住他这个心思,花云就有活路了。远娡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始开口辩解,“您以为我真的有所思?而且是那个男仆?大人未免太小看我了。”
“方才,只要你表露出有一丁点爱慕之情,我就把他杀了。杀手已埋伏在了门外等候命令。我只不过是引你过来而已。”他道。汗再一次流过脸际,他太可怕了!远娡甚至不敢去拭额上的汗,她冒了一个大险啊!为什么她会觉得如此冷?看着湖水被风吹起了小圈的冰冷涟漪,连水都是僵的,涟漪无法扩散开去……
第5章惊心
马车早已备好,马上就要离开这了。远娡坐在车上,想着无边心事。
魏虽仍披着汉朝的外衣,但看曹操的本意是想由孩子称帝,自己学周文王。想来二曹之争,司马懿想坐收渔人之利啊!司马懿如此野心,着实可怕。连曹操这样的不世英雄,他也瞒过了。他是和曹丕一伙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