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睡觉的姿势永远是那一个。秦戈平躺,直直摊开一只手臂横在枕头边,陈栖叶侧着身子卧在秦戈臂膀里,脑袋贴着秦戈肩头靠近胸膛的部位。
秦戈曾经说过这样入睡让他很有安全感,陈栖叶则由于习惯了双手交叉于胸前独睡,经常会等秦戈轻微打鼾后离开那个拥抱,悄悄睡到床的另一侧,第二天醒来再钻回去。
但陈栖叶那天晚上很配合。秦戈呼吸平稳,身子一动不动,陈栖叶在黑暗里大睁着眼,也一动不动。
这样挺好的。
陈栖叶还不自觉地往秦戈身边又蹭了蹭,打心底里觉得,他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不期望秦戈能耐下性子试探询问,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交换的念头。事实上,如果秦戈真的追问,知道了他期中考的成绩和排名,他十有八九会崩溃。
他是真的努力了,他对这个定向专业也是真的不来电,期中考的排名并不理想。这个结果并没有让陈栖叶感到意外,毕竟这所大学汇聚了同龄人中精英中的精英,陈栖叶身上唯一的光环是曾考过市状元,除此之外别无从小培养的长处,小镇寒门出身的他在学校里泯然众人不足为奇。
陈栖叶没那么快就气馁,还曾鼓起勇气去数学系蹭课,可当他见识了能在这个学校读这个专业的都是什么人,拥有何等天赋与资质,他相形见绌得对自己是否要从事数学研究产生前所未有的怀疑。
这就是陈栖叶在这所学校的生活,每一天都在被同龄人碾压,每天都更清晰自己的局限。他甚至会产生后悔和憧憬,他要是在ucas就好了,他迫切地想要换个环境,而不是待在thu。
但thu是秦戈帮自己选的。
他感受着秦戈身体的热度。他闭上眼,贴着秦戈的肌肤,耳边回响着秦戈对自己的夸赞和鼓励。
秦戈是那么自豪,潭州市的市状元是他的爱人。
他为陈栖叶感到骄傲。家境不匹配又如何,thu的本科毕业证用钱买不到;人外有人又如何,只要他们最后的归宿是潭州,陈栖叶就独一无二。
他在首都城失意,他的落魄不会被带回潭州,只要陈栖叶选择继续待在这个他想逃离的学校,他和秦戈就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同床共枕,互相吸引和仰慕。
这不是陈栖叶真实的状态,但这无疑是秦戈想要的生活。他怎么可能会忘记,秦戈曾在电话那头怅然若失,说自己只有陈栖叶。
陈栖叶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秦戈呢,何况他还曾许下过诺言,两人吵架了,他要先道歉,两人不能分手,除非秦戈不再喜欢他。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秦戈害怕,陈栖叶至少能接受。他在这段感情里看似被动,但主动讨要这些承诺秦戈其实更患得患失,对他的占有欲也越来越强烈。
这样的相处模式是对的吗?陈栖叶在机场送走了秦戈,又在机场接到了秦戈,两人回到独居的公寓里度过独处的周末,他审视如此周而复始的生活,偶尔会扪心自问。
也只限于自问。
然后他会乖巧又沉默地枕在秦戈手臂里,两人大半个身子陷进懒人沙发,抱在一起看投放至白墙壁上的老电影,每次都不会重样,每部都是秦戈推荐的,比如这部《西伯利亚的理发师》。故事的开头,一群军校生意外闯入美国女人珍所在的包厢,把名为托尔斯泰的男主人公锁在包厢内,促成两人的一见钟情。
陈栖叶很喜欢这一幕,触动他的不是爱情,而是托尔斯泰和其他军校生的友情。他很羡慕托尔斯泰有这么多活泼热枕的朋友,只是托尔斯泰本人对这帮损友兄弟并不领情,用俄语吐槽:“Дypakn(idiots)”
“Дypakn(idiots)!”
托尔斯泰罕见地插话,叫停陈栖叶的线性叙事,吐槽故事里的陈栖叶和秦戈为两个傻瓜。
托尔斯泰和陈栖叶说俄语。他的性格和电影中的托尔斯泰很像,朝气蓬勃,爱憎分明。他之前对两人高中时代的爱情故事啧啧称赞,他现在也绝不会虚与委蛇,对秦戈的不满不吐不快。
倒不是因为秦戈贬低他的祖国,而是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要求他自主思考和抉择,尊重他人的独立人格,当他的代入对象是陈栖叶,他越来越不能接受秦戈对陈栖叶生活的过多干涉。
“但这就是生活。”陈栖叶也开始说俄语。换了一种语言后,他的表达明显流畅了很多,也能更客观公正的看待自己。
陈栖叶说:“两个人要想长久生活在一起,就不可能保留全部的个性。”
“然后你们的故事高开低走,越来越没劲。”托尔斯泰打了个哈欠。不知从哪个情节开始,他就觉得无趣,对后续不再有期待,越听心里越堵得慌,到这一刻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对陈栖叶不满道:“这个故事的走向真糟糕。”
若叙述者不是陈栖叶,托尔斯泰恐怕早已把这本书合上了。这个故事有引人入胜的开头,涉及两代人的恩怨纠葛和爱恨情仇,以及物质生活和精神世界的冲突矛盾。这个故事本应跌宕起伏高潮不断,这个故事越来越闷钝,连原本个性鲜明的两位主人公都有了不讨喜的嫌疑。
但陈栖叶并没有被托尔斯泰的控诉撼动。还是那么淡然,他说:“因为这本来就不是编凑的故事啊。”
他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他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八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