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顺子认出了那位书生,他正是旁边坐馆的一个举人,于这巷子里的孩子都有先生的情分,于是几个孩子便格外恭谨。
江素素站在后面,并没看见那书生的眼神,阿窈却是眉毛一挑,虚虚一拱手,她要没记错的话,这书生之前来谈探过口风,要纳素素做妾,还写了一首酸不拉唧的诗过来,说什么美人配才子。
众人心思都在这灯上,因此只见了礼,又团团围住这盏灯。
那女子这会儿却不管这个走马灯了,她略过了众人,将江素素仔细打量一遍,柔柔笑道:“这位就是素素姐姐?常听夫君夸赞姐姐貌美,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素素本来还在想灯谜,一时被点名,很是懵地看过来,一脸无辜:“你是谁,我又不认得你。”
万婶听得皱眉,哪有没出阁的姑娘被个男子品头论足容貌的,别人听了,不但说男子轻佻,更要说女子没有妇德。
万婶刚想开言,但看她态度亲和,笑意轻柔,似乎话中并无不妥之处,刚要斟酌着说话,就听阿窈只含笑回道:“这位娘子说笑了,舍姐平时都在家里,也不知先生是怎么瞧见的?不过苏先生能得娘子这样的美貌夫人,也是几世修来的艳福。”
她态度亦是一派坦荡,只是说到艳福两个字,到底有些暧昧,那女子一时气红了脸。
这苏先生听了,十分高兴,顿时把阿窈引为知己:“江贤弟不愧是读过书的,须知我这夫人,最大的好处便是红袖添香,”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你姐姐这样的美人,竟还有卖油的小子上门提亲,岂不是侮辱了娘子。”
还在阿窈一旁站着的,那个卖油的小子,顿时涨红了脸,七窍生烟。
“夫君过奖。”那女子笑意有些僵硬,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自然,忙又去问侍立灯旁的铺子学徒:“请问那个谜底是不是只应芳数下?”那学徒笑回了一句不是,顺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窈一是不想看见这个女子得意的嘴脸,二是不想拂逆了顺子的意,想了一会,忽然有了另一个答案,但这回却不自己说出来。
她忙推了推万大郎,悄声说了几句话。
万大郎一向老实,这回气的狠了,便一改往日的腼腆,上前大声说:“或是白也诗无敌。”
“这回中了,相公好文采!”小学徒圆圆的脸笑得格外喜庆,抬手将这盏走马灯拿下来递给顺子,打趣他道:“哥儿看了半日,终是将它看下来了。”众人想起他刚才的情态都笑起来,顺子舔舔嘴角,不好意思接了过来:“谢谢大哥。”耳根却有些泛红。
苏娘子顿时黑了半边脸,正要说话,却看见自己的相公已经向万大郎拱手搭讪:“这位兄台好文采,不知是在何方高就?”
“不敢不敢,”万大郎阴阳怪气回了一礼:“在下就是先生说的那个卖油郎,也就是读了两年书罢了!”
读了两年书的卖油郎却猜出了中了举子的苏先生猜不出来的灯谜,可不是个笑话!
苏先生顿时红了脸。
这边正说着,桃姐儿也挤了过来,手里提着好几盏灯,苏二婶几个手里也是满满的灯和些别的彩头。几个孩子商量着要去看别的,大人们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一伙人便辞别了苏先生夫妻两个,朝街头挤过去。
苏先生看着江素素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无,顿在那里像痴了一般,直到那个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在耳边唤他:“夫君!夫君!”他猛地回过神来,妻子端秀的面庞格外关切,让他心头涌起一阵遗憾。
若是双美能兼而有之,一妻一妾,和睦相处,花前月下,添香扑扇,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呀!
江素素后知后觉,到这会儿才生起气来,让万大郎看了,又添了一层气。
好在上元节花样,万大郎自己不高兴,却不像看着江素素不开心,便引着她去看街边的景致。
街上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些卖艺杂耍的,各自在那里表演傀儡、竿术、刀门、马戏、弄伞等杂艺,其中一个玩雀竿的尤为精彩,那长竿高有三丈,只有一个手掌宽,竿头上的人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做出诸多花样来,最后竟舞蹈起来。
众人一边喝彩,一边道:“再来一个鹞子翻身!”
“金鸡独立会不会?”
“桂树探月,来一个!”
那人便依着众人的吆喝做着动作,实在是变态多端,旁边人看得心神俱惊,他却怡然自若。
几个孩子不时惊呼起来,苏二婶和苏大嫂、苏大哥也看得有滋有味,比起猜灯谜这样的文词儿,他们还是喜欢看这样的。
正看得入迷的时候,就听见那边有人在喊:“徐家放盒子啦。”徐家的烟火年年都是南城里最好的,众人听说都去争着去看,桃姐儿几个也丢下了玩雀竿的杂耍人,往东面拥过去,几个大人忙拽住跟紧,不让他们被人潮挤散了。
一丈多高的烟火被点燃,当先一枚起火直窜入天际,然后花炮连发,一声声如惊雷一般,在天上绽放出许多样子,有做成各色花卉的,金色的菊花舒展开丝丝花瓣,还没完全开放已经渐渐消散,之后慢吐莲,一丈兰,就如同真的一样,一个赶着一个。本来以为到这个时候就已经尽了,却不想一转,数十课花数一开放,就像从冬日一起回春。到后来,山水,楼台,院子,花榭,竟不像是烟火,倒像是有人画了一幅又一幅画在天上,只是这景致并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