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岑松了一口气,不要不哭,什么都好说。
他这会儿摘了碍事的装扮,把花白的头发胡子尽皆去了,脱了外面一层玄色衫子,里面是月白的纱衫。
出门太急,没带帕子,杨岑拿另外一个袖子擦擦头上的汗,阿窈瞥瞥另外一只被团得乱七八糟的袖子,有点心虚,忙转移话题。
“你平时又不喜欢不耐脏的颜色,怎么还穿着这个?”
杨岑平时走街串巷摔摔打打惯了,最不喜欢这种走哪都能蹭上一层灰的衣服。
“老爷子说了,这才刚出孝,哪能大红大绿的,也就比先前好些,我这两年连个肉末子都没碰到。”杨岑不以为然,又把话题拉回来,笑嘻嘻地眨眼:
“你这是想我了?”
他这会儿不着急了,就回过味道来,阿窈这么委屈,可不是怪自己没来看她吗?
这么一想,立刻欢喜起来,少年意气,什么都是大开大合的,带到脸上来,就多了些得意。
阿窈向来不想让他趁意,一扭头:“谁惦记你!我惦记我的鸽子,别被你偷吃了!”
杨岑跟她斗嘴习惯了,也不在意,只是笑:“那只鸽子我哪里敢动它,怕被人劫了去,连点动作也不敢有。老老实实呆了两三年,快憋死了!眼下一家人都看着我,连出门都不行,要不是我想出个办法,连城门都出不来。”
他们在的地方隐蔽,正好能多说几句话,杨岑左右看看,跟她抱怨:“你怎么就挑了这么远一个地方,我自从在你家里翻着那封信,算是找了好长时间,才摸到这里来。”
说起来阿窈也无奈:“舅舅在府里,到底家里盯得紧,一年到头老带着人往那小院子里跑,当真是招眼,若是有人查到那里去,我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杨岑一提起赵府就没有好脸色:“他们还好意思接你回去不成?自己家的骨肉,被折腾成这个样子,让出去就出去,让回去就回去,好大的脸!”
阿窈早就不气了,看杨岑这个样子倒笑起来:“大老远来一次,你倒是专为我打抱不平的?有事你快些说,我家两个丫鬟一会就得过来,我可不敢得罪她们两个。”
那两个丫头一心护主,瞒着已经是不好意思了。
杨岑老大不乐意,但是看看表,确实是没有多少时间,忙叮嘱阿窈:“这月初八,你别忘了去定安寺里头烧香,那里头有棵老树,最是灵验,你许上什么愿都使得,就是别忘了写八字和名字。”
“这是什么”
阿窈被弄得有些糊涂,她外头看看杨岑手上的布袋,素色的袋子上系着红色的丝线,上面还缀着两颗红豆,材料看着也是普通。
前面浪费了许多时间,杨岑这会说得也急:“时候不早了,你也别管为什么,千万记住这几样,太阳刚露头就得到,午时之前就得系上去。”
“你在上头动了手脚?”阿窈上翻下翻,到底明悟了一些。
“我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杨岑笑得如同刚出山的小狐狸:“又没人看得出来,怎么能叫做手脚?”
他也不多说,怕阿窈反倒束手束脚放不开,阿窈看他这神色,便干脆利落收起来,也不多问。
杨岑笑得得意,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媳妇,就是好!
可惜到底聚不长久,他看看天色:“我当真是要回去了。”
说要走,腿已经迈开了,终究是舍不得,这些日子,他全靠看着小泥人过日子,这会儿好容易见到了真人,却连话也不能多说。
因此又缩了回来,这回大胆一点,他用力握了握阿窈的手,夕阳返照,投过来恰是一片暗影,杨岑到底忍不住,趁着阿窈不备,俯身一点,蜻蜓点水一般。
“你你!”阿窈往后一撤,当即把脸烧得通红,羞意在薄怒里化开,一双杏眼恰如同晚霞落入水中,波光潋滟。
杨岑又贪看了几眼,知道时间不多了,心里怅然,却仍旧扬眉低笑,把语气刻意放得更轻松些:“千万别忘了,好生等着我。”
“姑娘,姑娘!”
是外头阿窈的丫鬟去孙伯母家里寻她。
他怕自己走不掉,狠狠心,不再去看阿窈,柔声说:“你先出去,得再等一会,我才好走。”
阿窈沉默了一会儿,抬起脚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你下次别骑马,乡下人都骑骡子——笨死了!”
杨岑知道,这算是把刚才的事放过去了,便笑道:“是是是,都听你的”。
阿窈听见了她话里的得意,只能瞪他一眼,眼看着外头丫鬟声音越来越近,忙走了。
杨岑又在林子站了片刻,只听外头丫鬟埋怨的声音:“姑娘,你方才是去哪了,不是说要到孙老太太家吗?怎么在外头晃了这么久——小琪去孙家找你,唬了一跳。”
“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这回认怂的是阿窈:“我原是我落了一条手帕子,怕到了别人手里,才沿着路找回去,谁知道看见一只大蝴蝶,就忙着捉去了”
杨岑险些没笑出声来——阿窈一贯不喜欢跑动,怎么编得出这些借口。
再站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远,到后来已经是渐渐不可闻,杨岑把呼吸放到最缓,希望还能在捕捉到一两条熟悉的声线,但是这一回,除了脚下的虫鸣蛐蛐叫,只有夏日清风拂过林岗的低语,杨岑无端有些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