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窈见他脖颈上汗珠子像下雨一般,随手湿了帕子给他擦。
“怪不得你说,要是那矿上有鬼,运出的东西必要过寨子这条路,只不过这路上常有人来往,他们竟也不怕让人撞见?”
“夜路走多了总能撞见鬼,他们这两年日子过得逍遥,更好漏出马脚。你想想看,我查的城门进出人员册子上,写的他们近半年运货是多久一次?”
“有时十天一次,有时五天一次。”
“而且这十天五天运上一回,云南府早在太祖时期就有令,但凡非官家开矿,只许开一炉,这一炉他能造出多少东西来,才能让他这半年还费了几十辆车,累死十几匹马。”杨岑冷哼:“明明每次过城门的车都要五六辆,门口盘查的官军竟只记了一半,要说没有猫腻,谁信呢!”
阿窈望着他,眼睛晶亮:“你不是要去查那个人吗?怎么找得到这个小卒子?”
杨岑一抹汗,扛起来身上的背篓,掩饰不住自己的飞扬意气:“那个老头子滑不溜丢,混不沾手,师傅那边的人在赵州蹲了大半年,竟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后来查到内宅——”
他得意一笑:“这家矿的主人就是知州太太手帕交娘家嫂子的远房亲戚。”
阿窈听着这绕了四五家的消息,不由瞠目结舌:“都远成这个样子,你竟也能找的到?”
“不过看他和谁走得近就是了。”杨岑咳咳两声,故作轻松,其实想起抽丝剥茧的一路,也是煞费苦心。
凡与知州前堂内宅有联系的人家都列出来,再循着这些人家交往密切的人一个个地查,但凡有些疑问的地方,都给圈了出来,最后有几条线索都指向这个老实巴交的一家。
不得不信。
“矿场都占着几座山,那里是他们的地方,只要多了一个生面孔,就打草惊蛇了。最好的办法,咱们也进大山里去,却是个不相干的人跳月第二天,便是他们再运东西出山的日子了。”
“那阿芳他们”阿窈想到这姐妹俩,一个刺球般的性子,偏对赵清和一往情深,一个是探出头的菡萏,怕是连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用。
要真是他们家里牵扯到此事,那真的
“陈大他们没查出什么,不过”杨岑也沉默一会儿,才笑道:“想必要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事,哪会允得阿芳请咱们上山去,你看这个小丫头的性子,不是她姐姐一个人就能宠过来的。”
是春花秋月还是魑魅魍魉,不如就让他们上山去见识一趟吧。
边说边走,杨岑一直在留神在附近的动静,不知不觉已经走了老远。
山势趋缓,过了一片林子,他们正站在一片高岗上,向下一望,登时连话也说不出。
缓坡上是一道又一道的田地,便如梯子一般,一折一折一垄一垄向下面叠放,稻米已经变黄,但田埂上还有翠绿的颜色,金黄耀眼,茶树葱茏,大片铺排开来,在这夏意尤浓的崇山峻岭中热闹得晃眼。
再往上去,寨子门楼上的飞檐翘角,就隐没在枫香树后头,一重重的吊脚楼就在坡上。
更仔细看时,门楼顶上的亭子里,好似有人挥手。
阿窈遮住刺眼的日头,使劲再看,果然有人正把手拢成一个喇叭,头上的银冠闪闪发光,有声音遥遥送了过来,清亮悠远,在山里回荡起好几声。
“阿窈姐姐——阿窈姐姐——姐姐——我们都在等你呢——等你呢——”
明明只有两句话,这时候却显得分外热闹,阿窈一时觉得有趣,也回她:
“我们来了——来了——来了——”
门楼上的阿芳一撩裙子,撒腿就往楼下跑,寨门下面一群人躲在枫香树下面,推推挤挤笑着,只听阿芳说一声快来了,有人赶紧端起来牛角杯,有人列在两边,清清嗓子,打算开始唱歌。
阿窈和杨岑才刚一露面,嘹亮的山歌骤响起来,倒把他们唬了一跳,站在当地愣了一会儿。
“一杯甜酒打满杯,不到空杯客不回。入得春山花满怀,进得寨子郎尽醉。”
一群姑娘有用青布包头的,有带着各式银冠的,短上衣,百褶裙,一动起来零郎作响,在太阳下时,整个人都添了光彩。
这一边唱就有另一边和,阿窈听得半天才明白,这迎客谢客,还都能让一个寨子里的人都做全了。
“谢你打酒劝人尝,谢你迎客多苦辛,三杯五杯难随意,十碗八碗才可心。”
“既这么说,阿窈姐姐就把这十几碗全吃了罢!”
阿窈还愣着,就让从旁边跳出来的阿芳半推半拉到一个大木桌前,一排海碗里满满当当的酒,阿芳把着她的手笑道:“阿姐要从那一碗吃起来,我帮你拿!”
阿窈不知是真是假,看着这一碗比她脸盘还大,连忙告饶:“我平时不常吃酒,你还是饶了我吧小姑奶奶。”
阿芬不过往里边转了一趟,出来看见一群人叽叽喳喳闹闹嚷嚷,生怕阿芳没了分寸,忙上前把她扯开:“你放手,一年大二年小,怎么总是爱玩,你见过谁来寨子里让喝这么多的酒?”
阿芳还没闹够就让人驳了去,满心不乐:“就算不吃完,三杯总要喝的吧。”
杨岑忙道:“阿窈她不会喝酒,不如我来喝了。”
他只闻了一下味道便知道,这不过是糯米和山泉水酿出来的江米酒,喝上一坛子也不醉人,因此也不推让,拿起一个碗来咕咚咕咚灌了个够,最后一抹嘴,亮了亮空荡荡三个碗底,引来旁人一阵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