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飒飒的,有马蹄嘚嘚,车轮辘辘,袍袖窸窣,是文武百官自栖云寺散了,正经过朱雀桥。阿那瑰在马上和檀道一喁喁低语,“武陵王死了吗?”
檀道一心情很阴郁,有一阵,才轻轻“嗯”一声。
阿那瑰回过脸去瞧他,月光被他密密的睫毛遮挡了,看不清眸底的神情。阿那瑰顺着檀道一的手,扯住了马缰,停在了桥上,“别伤心啦,”她靠在他胸前,柔声说:“你看看月亮,多好看。”
她指的是水里的月亮,被秦淮河的柔波荡漾着,如一缕缕碎金,倾洒在交横的藻荇间。
檀道一默然看了阵月色,说声“驾”,两人一骑,缓缓回了檀府。
翌日,檀道一来到官舍,从太常寺门口经过,却不进去应卯,径自到了羽林监署府,王玄鹤前夜抓刺客抓了个通宵,一无所获,正没精打采地在案后打哈欠,见着檀道一,他不自在了,“你来干什么?”
檀道一也是一宿没睡,脸色冷白。并没有把王玄鹤的剑拔弩张放在眼里,他劈头就问:“薛纨今天没来?”
王玄鹤四下一瞧,有些茫然。来没来?他也没留意,“你找他?”
檀道一的神情不露端倪,“不错。”
“找我?有何贵干?”薛纨笑着自门外走了出来,一袭窄袖戎衣,衬得肩宽腰细,英姿勃发。反手将剑丢进剑鞘,他嘴角一扬,是个挑衅的笑容,“来得太早,在外面练了一会剑。檀兄手痒了,要在下陪你过过招吗?”
檀道一没想到薛纨真的会出现,视线将他从头到脚一掠,他转而将眸光定定地看着薛纨,“薛兄昨天在栖云寺丢了这个,”他将染血的桃木念珠递过来,“我特地来送给你。”
王玄鹤好奇插话:“你昨日不是在宫里值守,怎么也去栖云寺了?”
“我没去,檀兄认错人了吧?”薛纨仔细瞧了眼念珠,推开檀道一的手,“这不是我的,我不信佛。”
他矢口否认,檀道一也没有再逼问,将念珠收起来,他对薛纨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武陵王进京祭拜袁夫人,却被刺客所杀,朝臣们对这事是讳莫如深,钟离的数万大军却火速闻知噩耗,群情激愤之下,连皇帝新派来的北伐将领都砍了,公然造起反来。消息传进建康,檀济惊得胡子都扯掉了一根,慌忙整冠换衣,进宫面圣。
御前又是一片死寂。皇帝端坐在御案后,面上是遏制不住的愤怒,不等檀济开口,他断然道:“我已经令王孚亲自率军,出建康迎击叛军。”
檀济愁眉紧锁,“只怕滑台有失。”
“叛军就盘踞在钟离!”皇帝猛地拍案,“两天就到建康,难道朕坐视不管?一群散兵游勇,不出半月,就能剿灭贼首。到时候再重振兵马,直接北伐!”
三月草长莺飞,正是和北朝一决胜负之机。皇帝自元翼死后就吊起的一颗心索性放了下来,一扫前几日的颓唐,面上也泛起了奕奕神采。
众人对王孚说了几句“旗开得胜”之类的吉利话,各自退下。
檀济心事重重,闷头走着,快到宫门时,见谢羡赫然就在前头,忙将他叫住,两人一个对视,不敢说什么,都是苦笑。檀谢两家的婚期已经临近,最近人人自危的,互相却不怎么走动了。谢羡尴尬地笑一笑,见四下无人,对檀济吞吞吐吐道:“国丧还不到三个月……我看,这婚事,还是等钟离战事平息了再筹备吧。”
钟离叛军,和檀涓脱不了干系。谢羡的意思,等战事平息,皇帝不追究檀家的罪责,再议婚事。他没有当场悔婚,已经是给了檀济面子了,檀济只能干巴巴地笑道:“这样也好。”
回家对着檀道一,却气都不打一处来,骂他道:“这下你称心如意了!我告诉你,我已经当众认了阿松做女儿,你敢做那种没伦常坏名声的事,以后没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婚事延后,檀道一倒是如释重负,回到自己房里,琢磨了一时,将当初元翼在豫州时和自己来往的信函翻出来,默默看了一遍,想到元翼横死,心里说不出的窒闷。闭眼在榻上思索,忽觉有手指轻风般自眉间拂过,他微微一笑,刚伸出手,阿那瑰便顺势上榻,滚进了他怀里。
“你不用娶谢娘子了?”阿那瑰睁大眼睛看他。她才从家奴们口中听说了这个喜讯,急忙就来了。
檀道一故意笑道:“是,那又怎么样?”
阿那瑰一咕噜翻起身,手在他腰两侧,激动得两眼灼灼放光,“那你可以娶我了。”
檀道一沉浸在她璀璨的眸光里,倒也没有多想,很自然地便说,“好。”
阿那瑰在建康久了,懂得要矜持了,只是抿嘴点点头,“好呀。”脸枕在他胸膛前时,一张小脸却悄悄红了,嘴角的笑拢也拢不住。檀道一脑子里没有她这样多的风花雪月,只是高兴了一瞬,眉目又沉郁了。
阿那瑰知道他的心事,也暗自里揪心了,“你还在想元翼吗?”
檀道一没有作声。
阿那瑰不乐意看他郁郁寡欢,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豪气万丈地,“你去把那个刺客找出来,杀了他给元翼报仇。”
檀道一眉头蓦地一拧,“我……”他有些难以启齿,“我打不过他。”
阿那瑰这时,唯有想到一个法子,“那你要巴结皇帝,做个大官,再砍了他的脑袋。”